笔尖上的济宁丨踏秋

长沟，对于我这个在济宁市生活了30年的外乡人来说，只是一个城镇的名字而已。与安居产豆腐皮、唐口有麻辣鱼一样，长沟以盛产葡萄有名。我和女儿最喜欢吃葡萄，尤其是长沟产的，清新滑润，酸甜可口。每年夏秋季节，几次驱车去长沟买葡萄。沿路隔几米就一个葡萄摊，大筐小箱的葡萄摆在那里，路边的道旁树后面，就是茂密的葡萄园。

缘于葡萄，决意参加“揽胜大运河，吟秋长沟行”主题活动。沿滨河路，一路向北。确切地说，不是正北，有些偏西。柏油路沿运河而建，水流如带，有舒缓的弯度，我根本觉察不出。看着滔滔的运河水，邈远的水面滚滚北去，水流的方向，也是我故乡的方向。“人不可以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赫拉克利特），即使逝者如斯，在这里我仿佛可以看到运河岸边的故乡，看到我少年时的身影。

下了河堤的陡坡，就是掩映在葡萄丛与茂密的树木中的长沟镇。车停在镇政府旁边，高爱国老师热情地迎上来，他是长沟镇文艺站站长。我们上楼，在会议室里，手边有了高老师的两本新著，《长沟村史话》和《长沟故事》，津津有味看起来。不看不知道，原来长沟有如此悠久的历史文化。等人聚齐了，我们一行8人，开两辆车出发了。如瀑的秋阳下，我们行进在乡间的道路上。

田野里，玉米已经收割，土地耕过，袒露着胸膛，等待着秋播，把新的种子埋在心里。新耕过的土地上，一群喜鹊，黑色的羽毛夹杂着靓丽的白，静止着，跳跃着，偶尔飞起来隐入树丛里。村庄街道整齐，大杨树在人家屋檐上轻轻抚摸着，安静祥和。

想到刘禹锡那句诗“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虽然没有鹤的影子，万里晴空，白云丝丝，天高气爽，从单调和几乎封闭的环境里走出来，畅游天地间，令人心旷神怡。汽车在村子里拐来拐去，我彻底转了方向，不知东西南北。在一家人院子里有石堤，掩在厨房和树木间，巨石垒成的，厚重坚固。

长沟镇的地貌，岗洼相间，运河两岸到此，曾有12连洼，一片水荒。北面与南旺湖、东平湖和梁山泊水系相接，《水浒传》里所谓八百里水泊，也与此一脉相连。大水退去之后，百姓在这里建了房屋，直接用石堤做了院墙。院子里的老妇人见我们要看石堤旧址，很是热情。问起她的年龄，76岁了。院子里有菜地，芫荽绿油油的，菠菜才刚冒出新芽。她非要拔几棵芫荽让我带走，我极力婉拒了。她还告诉我，小时候这里还有大水，水势很大，拍打着大堤的石头，发出很响的声音。

让我想到刘禹锡《石头城》中的“潮打空城寂寞回”的诗句，如今这里是一个连着一个的村庄，那水声只能空响在渐渐老去的那代人的记忆了。走出院子，上坡，有“回林街”的石碑，看起来很普通的石头碑。高老师告诉我们，这就是获麟之地，本地人发音不准，本来是获麟街，慢慢就叫回林街了。麒麟是岁星散开而生成，是最著名的瑞兽之一。麒麟降临，此地乃祥瑞之地。

他给我们讲了麒麟的故事。鲁哀公狩于大野，叔孙氏车夫捕获一兽，鹿身，牛尾，马蹄，头上有肉角，怪而杀之。正逢孔子周游列国，从蔡、陈回鲁国，路径此地，见之，叹曰：“仁兽，麟也。”命弟子们把麒麟抬回鲁国，路过长沟过渡口时，把渡口改名为获麟渡，住的小街子李改为获麟街。不得不感叹，这个名字已经延续了两千多年了。

还有更古老的，那是一棵银杏树（当地叫白果树）。汽车停在村子的一个胡同里。一下车，我惊呆了：眼前一棵树，几围的枯木，漆黑的、断裂的残桩，如手臂高擎着，要去拥抱天空；一侧与之成为一体的树干高高拔起，阳光穿过枝叶，斑驳着一片粼粼光影。再看周围其他的银杏树，裹着满身的黄叶。唯独这棵树郁郁葱葱，枝叶鲜绿，充满勃勃生机。本地人叫它白果树，村庄也以它命名。旁边原有寺庙，当地人把它当树仙供奉着，相传有树仙救人的故事。它已经4000多岁了。

树的生命比人类长，特别长寿的树，如银杏树，槐树，松树等。千年古树，用它的生命见证着时代的变迁。我出生时，屋门前有一棵大槐树。我问过父亲，它是什么时候栽种的，父亲说他小时候那棵树就在那里，不知哪位先人种下的。村民们喜欢在院子里种槐树，槐树长寿，能见证一个家庭一代代的生命传承。来济宁后，我家住在古槐路上，古槐还在，也就有这棵树的三分之一那么粗吧，是一棵唐槐。树下有香炉，树上挂着无数祈福的红布条。因它，一条街称为古槐路，街道两旁全种的槐树。有一年秋天，槐树的落蕊一直落，一条街道都铺成了金黄色的大道。眼前这棵树，深藏在村子里，少有人知，岁岁年年，生长着，落寞着。村民们呵护它，保存了下来。只可惜，这棵白果树在清朝时被雷击了一次，主树干枯死了，可它像沙漠里的胡杨一样，千年不死，死了千年不倒。显然，它已经成了当地人精神的图腾。

汽车在村子与田野间蜿蜒前行，我们在长沟中心小学所在的桥子村内，看到长沟遗址。一条石砌的沟，绿色的浮萍覆盖了全部水面。两岸的房屋旁长满树木，一棵楮桃树长出五六条干支，蓬勃成一团，为一潭死水遮荫。长沟历史悠久，可上溯到春秋时期，据《韩非子·外储说右上》记载，鲁国的相季康子组织民工挖掘的，西北通黄河，与古济水相汇，向西南流向江苏。长约200多里。它比京杭大运河要早上千年。河流是生命的脉搏，如四大文明古国都诞生在大河流域。逐水而生，是人类生存下来的保障。

开凿河流是用人力创造历史，京杭大运河的航运，至今还发挥着重要作用。在两千多年前春秋时期，农耕社会，用人力开凿出一条运河。顾名思义，运河是用来运输货物的。由此，船舶往来，商业兴起，两岸人烟阜盛。到隋唐朝及以后，京杭大运河修通，贯穿南北，规模要比原来大，也就替代了古运河，长沟慢慢失去它的功用，渐渐废弃。如今只有这几十米的沟壑，还残留着它的影子，默默缅怀着曾经繁华的岁月。

离开长沟古运河，我们开车爬上大堤来到京杭大运河边。远远望去，一条条钢筋水泥的大桥凌驾在宽阔的河面上。一条船队——十几条大船首尾相连，如一条巨龙破浪而来。它们吃水很深，载着货物，向南行驶，水波激起，波光粼粼。济宁储煤量丰富，多少年来，一船船的煤炭由运河码头运往南北各地。济宁往南，大运河的水运从没有间断过。刚来济宁工作时，我和爱人曾驾着一叶扁舟，在运河里摇啊摇，水很深，水草丛生，岸边很多芦苇丛。三十年过去了，如今它成了南水北调工程，河岸经过整修，河面更宽阔了。

河岸上是畅行的柏油路，整齐的道旁树和绿化带，车流迅疾。一到春天岸堤上鲜花锦簇，开车路过，可以欣赏流动的花园。有一条打渔船在水面上漂着，船上人戴着斗笠，站在船舷上，撒开一只网，撒向无数鲜活的希望。一只白鹭，翩然滑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落下，与沙滩上的同伴窃窃私语。它低低穿行在草地上空，与所有水草与灌木打着招呼。又扇动着白色的翅膀，慢慢滑向河面，扇形的尾部和远处的山丘相对。那柔弱无比的香蒲，飘散的花絮洒落了它的那点秋思。我站在运河堤上，浴着热烈的秋阳，迎着清凉的水汽，望着滚滚流水，久久不愿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