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钱树”朱之文:吃顿饭被10多部手机直播

2019年07月02日15:38  来源:齐鲁晚报·齐鲁壹点  作者:师文静

自从8年前以一身军绿色大衣亮相《我是大明星》后,大衣哥几乎已经是朱之文的代称了,当其他草根歌手渐渐退出大众视野时,“大衣哥”又在短视频时代成了超级网红,围绕着他更是形成了一个直播生态。

6月底,沿着“之文路”——朱之文所在菏泽单县朱楼村通往外界的主路,我来到了朱楼村,村口的路边立着“朱之文故乡”的牌子。这条路修好的几年里,一波波全国各地慕名而来的人,通过它,汇涌到朱之文的家门口。

9年来,大衣哥的家门口人头攒动,他所到之处就有人群齐声大喊“大衣哥”;朱之文的商业价值一直不曾衰退,商演每年都保持在百余场;大衣哥与朱楼村村民的“紧张关系”,也总能引来网友议论纷纷……

这两年,朱之文和他的家人一起,活在村民的短视频、直播里,基本没有隐私。他从农民到草根歌手再到明星,又从明星成了网红“透明人”,可谓矛盾重重,烦恼丛生。

大衣哥和朱楼村被直播的生活

6月26日中午,两个等着见朱之文的人,蹲在有阴凉的墙根里,盯着朱之文家的大门。

大门上留了一个手机号和一个短视频账号。一位中年妇女过一会儿就去敲几下门,但里面没有回应。她说:“打过电话了,不是大衣哥。我只想跟他说几句话。”

快两点时,“哐当当”,大门开了。朱之文和小他十二岁的邻居朱单阔一起,骑上电动三轮,驮着两袋自家种的花生,要去三公里远的大李海村“挤油”。

今年50岁的朱之文,比2011年录制让他火遍全国的《我是大明星》时,胖了几十斤,干苦力的清瘦消失殆尽,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黑发,大肚腩凸起在黄缎子衬衫上,黑色运动裤和老头鞋则沾满尘土。朱之文虽然黝黑,但气色不错、兴致很高,把电动车开得飞快,一溜烟儿跑出村庄。他出门后,妻子李玉华又重新把大门闩上。但榨油坊的掌柜不在家,过了一会儿,朱之文又驮着花生和朱单阔从大李海村呼呼地赶回来,鸣着喇叭,开到门口。

朱之文家的狗看到了主人,迎了上来。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几个村民和陌生人赶紧也围了上来,簇拥着他的电动车,涌入院子。村民大多数是年轻女性,每人举一部手机,追着拍朱之文。

朱之文停下电动车,笑呵呵地,没说话,又一轮轰炸式的视频直播、小视频拍摄要开始了。这种场面,他已面对了一年多。

趁着朱之文去屋里放黑色挎包的空隙,大家又都挤入“大衣嫂”李玉华的狭小厨房。李玉华正在用大铁锅煮玉米,有人帮她添柴火,有人拍她手中的豆角,对着手机说:“看,大衣哥家今天吃豆角。”

更多人涌进了朱之文的院子,院子里孩子吵,大人闹,鸟和鸡也烦躁地叫着。

朱之文从屋里出来后,哗一下,十多部手机齐刷刷对准他。他到水池旁洗手,人群就围拢过去,拍他洗手。因为要吃凉拌豆角,朱之文拿了个板凳坐在大门口剥蒜,举着手机的人群又开始跟着流动。一位中年妇女坐在大衣哥旁边,有人起哄:“全国人民都看见她了。”顿时笑声一片。

十多部手机直播着唯一主角的生活:朱之文吃了半盆拌豆角,给电动车充了电,又到小菜园里转了一圈。小菜园是朱之文的乐园,种了几十种蔬菜、水果和花花草草,有纳凉亭、吊椅和几件健身器材。他坐在白色吊椅上晃来晃去,满脸的快乐。一个声音喊道:“大衣哥又要浪漫一下了!”

离开了小菜园,朱之文又在镜头的追逐下干事:在盆里揉了一件黑薄毯,晾在绳上;从墙边的鸡笼里抱出一只鸡,跟它玩:“花大姐,花又花……”母鸡“喔、喔”地回应,被朱之文夸赞“笑起来不漏牙”,引得哄堂大笑;从屋里拿出一张羽毛球网,整理了一下,但没打球;背起喷雾器,给小菜园喷洒了农药;找到一只黄色哨子,围着院子吹了几声,引得鸡和鹅叫声四起,大家又发出一阵大笑……

朱之文喜欢动物,他说这只鸡”笑不露齿“。

朱之文知道网友爱看他干这干那,他就走来走去做各种事情,如同在表演一个又一个小节目,深谙围观人群心理的他,期间还开了好几个小玩笑。这些场景让看着直播的网友们,感到很亲切,在手机直播页面上,留言飞快地更新着:“没有大衣哥,真看不到这么多农民生活”“每天都在干活,是个勤快的人”“大衣哥把日子过成连续剧”“大衣哥有福不享”“唯一没飘的就是大衣哥”“大衣哥是抖音牛皮癣”……

朱之文说他的直播是“最真实的”。“在那些艺术家那里,看不到这些。我这些是顺其自然的。”

一位从郭村镇急匆匆赶来的年轻人,因村里手机信号不好而很焦急。他搜到朱之文家的WiFi,追着朱单阔要密码,后者说密码改了又改,就是为了不让连。

李玉华一直和村民说说笑笑、打打闹闹。朱之文回家后,她也很快开了手机直播,画面里时而是自己,时而是朱之文。跟大家笑闹间隙,她扭头对网友说:“谢谢老铁。点亮了啊!”

朱单阔端着碗喝粥,一个年轻妇女说:“大衣哥对小阔真好,又留他在家吃饭。”这段对话拍进了别人的手机。有网友看完视频后留言:“我妈60多岁了,比‘阔’穿得都年轻。”

跟朱之文一墙之隔的朱西卷,是人群中唯一的老头。他70多岁,眼睛不好,不识字,但为了拍朱之文,年初花了一千元买了部智能手机,不装电话卡,不开流量,只用来拍小视频,回家再发到平台,半年挣了三千块。“火力值最高的才几百,上不去。”但他说玩视频真是不少挣钱,劝我也开一个账号。

我跟朱西卷的简短对话,也被一个村民直播了出去,她的解说词是:“记者在采访大衣哥的邻居,一个老网红。”朱西卷搭话说:“我们村里都是网红。”说话间,他去追打拍他的人,对方说:“别追了,别打了,打人的视频,不能发上网!”

“超过5000万,不稀罕”

下午快5点时,朱之文再次去榨油,车后面跟着一辆电动踏板车和两辆电三轮。在大李海的榨油坊,大衣哥身边又迅速汇集了一群人,有人说“大明星来了”,有人要合影,有人直播。好几位拍摄者是从朱楼村跟过来的。

2011年,凭借《我是大明星》《星光大道》等节目,穿着军绿色大衣、带着黑线帽的朱之文迅速火遍全国,紧接着登上2012年春晚,到达人生巅峰。9年来,朱之文除了外出演出,一直都没离开朱楼村。他的家门口永远人头攒动,来访者络绎不绝。2017年,随着直播平台的兴起,这个鲁西南深处的小村庄,悄然发生了变化。

有草根明星的地方,就有黄金。最先带着直播APP来的是电商主播。

“一开始,我不知道。”大约一年半之前,朱之文发现,用手机来拍他的人增多。这些陌生人有的驱车80公里赶过来,“找朱之文玩”,对着他一直拍不停;有人甚至在朱楼村一待好几天,拍满了手机内存就回去。朱楼村人给这些人算车钱油钱,一算觉得不对劲儿。后来,大家才知道拍朱之文的是电商。

朱单阔说,拍视频挣几万块钱,不稀罕,挣几十万的都有。去年,短视频平台大规模放开电商业务,拍朱之文积攒下百万粉丝的账号,成了宝贝。这些引流成功的大号开始开直播卖商品。

我也发现,这些主播账号里确实都跟着一个商铺,卖鞋子,卖衣服,卖农产品,卖智能学习机,卖化妆品,还定制柜子,五花八门,一应俱全。

朱单阔说,村里粉丝过10万的账号,都做着电商代理。“你不知道,农村人网上购物很火。卖东西,才挣钱。”

一位带着两个手机拍朱之文的女性,在各个账号卖小食品,她说也就挣了几万块钱。

最早加入拍朱之文大军的邻村人高贵,上半年卖了一个100多万粉丝的账号,入账60万,买了新车。也有电商来买朱单阔的一个账号,出价8万元,但他不卖,因为卖了就无法通过直播挣钱了,而再注册新账号,涨粉难度会很大。

更多村民则通过拍朱之文的视频赚钱。在一些平台上,“大衣哥摊煎饼”“大衣哥唱《夕阳红》”“大衣哥喂鸡”等视频内容,点击轻松达到5000万,评论近2万。

朱之文的朋友帮着测算,这几年他的视频总播放量大概超过了“100个亿”。“超过5000万的,不稀罕。”

确实,对朱之文直播的密集度和关注度,让任何一位曾经大火的草根歌手,都望尘莫及。

朱单阔有五六个视频账号,抖音的粉丝113万,火山的粉丝70多万。26日下午,他在一个有40万粉丝的平台,直播了朱之文两个半小时,高峰时有3000多人在线,关停时还有900多人在线。网友不断给朱单阔刷玫瑰花、烟花,这些礼品迅速折现,他最终创收105元。朱单阔认为这是一场失败的直播,因为他之前多次直播超千元,大多数时候几百块元。

一位有24万粉丝的女性,拍朱之文一共入账7000多元。大李海村的快递收发点,也开了账号,但只拍取快递的大衣哥,粉丝近10万,火力5万,轻松收获5000元。朱之文的经纪人之一、同村村民袁长标也有粉丝近百万的账号,袁长标说,朱楼村有1000多名住户,拍朱之文的不到100人,但外村来的人不计其数。

有意思的是,因为长期拍朱之文,“大衣嫂”,朱单阔、朱西卷等几个村民,都成了朱之文直播生态圈中的“网红”。当然,村民们不仅拍朱之文,也拍啃黄瓜的小宝宝,两只打架的狗,拍自己吃饭、唱歌、聊天、下地干活。有村民发现,即便是拍拍大路,照照房子,就有网友刷礼物。

附近没有工厂,农忙的时间又很有限,村里的妇女大多送完孩子就来拍朱之文。采访完要走时,三位女性村民跟我说,不要只报道大衣哥,也要报道下朱楼村。“给我们招些厂子来,让我们去打工,是最好的。”

“他是农民老大哥,就应该帮我”

真的喜欢村民的直播吗?“怎么说呢,已经习惯了。”朱之文对直播不太抵触:“直播朱之文,别人有收益。我朱之文站得正,走得直,对我也是一种宣传。你高兴,他高兴,都高兴。”

面对村民直播,朱之并不烦。

朱单阔则认为朱之文不愿意让人拍。“他一点儿私人空间都没有了。”朱单阔自己在朱之文家时,绝不拍他:“没人拍,他很放松。人一多了,他就有直播状态了。”

在榨油坊,袁长标蹲在地上拍朱之文接油、倒花生,这种事儿,朱之文不经常做。一年也就一次。说到追拍视频,袁长标则认为,朱之文当然想保护自己的隐私,但面对直播镜头,他却很快掌握了门道,已是一个“营销自己的高手”。

“高手”也有被激怒的时候。去年有人为了拍视频,从外面翻大门进去。朱之文气得加高了墙,又种上了仙人掌。有个人半夜跳到朱之文家,要直播他一家人睡觉,朱之文就在大铁门上面又加装了几十根大铁钉子,并在门上写上:私人住宅,严禁闯入,攀爬危险,后果自负。

朱之文家的大门装上了钉子,他也越来越少开门。

对于直播,朱之文有自己的底线:拍可以,但家里的卧室是最后一道防线。这是他的隐私。

一般慕名而来的陌生人,都被朱单阔简单打发走了。朱之文家的大门,也越来越少打开。但一打开,就很快汇集一群村民来拍摄。

我问一位村民,不能给朱之文留点儿隐私吗?村民反问:“你感受一下,我们拍他,他是不是真心地在笑?”另一个村民说,“朱之文性格好,从来不烦。”

直播之外最让朱之文心力憔悴的是不断来求助的人,这些人主要有两个目的:想成名、来借钱。

26日下午,来了一位安徽的白女士,拖着大箱子。朱之文坐在马扎上,白女士站在旁边,诉说自己的境况。因为一档节目留了她的材料,却没再找她,她觉得很失落,希望朱之文能推荐自己到大舞台。

朱之文对她说,机会不再来了,选秀节目现在已过时了,自己跟节目组也没有来往,让对方到网上找机会,最后又劝人家多看、多听、多琢磨,多锻炼演唱技能;多学宋词、唐诗,多学文艺书籍。“对你有好处。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白女士要唱歌,朱之文问:“你是抒情女高音,还是花腔女高音?”对方回答:就是普通女高音。想了想又说是民族女高音。朱之文只能对付几句:“你就没学过,好,好,好……”搬着马扎躲开了。

9年来,有太多想通过唱歌一夜成名的人,来找朱之文讨教爆红秘诀。朱之文一听就明白。他一般会劝对方,不要把唱歌当成主业,一定要当成副业,该干什么工作还干什么工作。

去朱楼村的前一天,我给朱之文打电话,他说自己已好几天不敢开门了,几个外地人堵在他家门口要钱。一个人说生意做赔了,要借两万;另一个说被传销骗了,让他帮十万。朱之文偶尔开门办点事儿,就被纠缠,他不胜其扰。

“是我不讲道理,还是对方不讲道理?”朱之文不能理解别人做生意赔了,为何找他要钱。“都让我给补上窟窿,我没这个义务。”

27日中午,我在朱之文家门口见到了一位求助者,来自河北的农民白少勇。他在朱之文门口等了六天了,因为要搞新型农作物种植,还缺几万块钱。谈到为何找朱之文,他说,“朱之文是最有名的农民,是全国农民的老大哥,就应该帮助我们。”来了之后他发现,一提困难,朱之文就不理他。“感觉跟电视上的表现不太一样,我怎么也不能理解。”

这些都是村民见怪不怪的。之前,有人为了见朱之文,甚至在他家门口搭帐篷,做饭,过起了日子。

敲门声响得烦人,朱之文就开着电动车悄悄溜走,到田间地头躲一躲,到河边遛一遛,去拿个快递,或到树底下凉快下……就是不想待在家里。他说,9年来,家里没有一天清净过,“没有一天能自由”。朱之文最想有个安静的时间看看电视、手机。他自言,“朱之文有点名气了,别人就想来占点便宜。但这不是正能量的事儿。”

那天榨油回来时都傍晚了,有辆白色轿车跟在朱之文电动车后面。朱单阔跟他说:“肯定是找你的。你看你这一天天,有多些事儿。”

这么多人来合影,来握手,来学唱歌,来要钱,怎么能坚持9年呢?朱之文说:崩溃吗?还不行。

“我还要在这里生活个三五十年。被人理解也罢,不理解也罢,朱之文啥时候都是热爱自己的家乡,热爱自己生活的地方和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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