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像的地域性呈现:不是必选,却最方便

2019年06月23日10:42  来源:北京日报  作者:半夏

蒋雯丽以富于地域色彩的《正阳门下小女人》,获第25届上海电视节最佳女主角奖。

文艺的人物和故事,一般而言都有其发生的时代和地点,尤其是影像,天赋的具象化使得它即便来自时地模糊的原作IP,也往往须要将其落到实处,所以它的地域性属于原始设置。在文艺全球化视野的背景下讨论影像的地域性,似乎是不合时宜的,又确乎是有必要的。鲁迅先生所谓地方色彩的倒容易成为世界的,果然精辟。

诚然,写出浸透到骨子里的地域味道固然是最好的,譬如老舍笔下的小羊圈胡同,张爱玲笔下的上海女人,京味儿海派毋庸置疑。但那都是稀缺的极品,非圣手莫办,确乎很难。作为当下最巨量最流行的文艺样式,影像作品其实很难抵达这个境界,于是实操性变得十分重要,尤其是方便实操的具象化元素。地域性正在此列。

当下大多数影像作品,无非围绕普罗大众的日常生活说事,即便是宏大叙事,其中也未必没有大众的日常,因此,所谓方便实操的具象化元素,实在就是大众的世俗生活元素,譬如衣食住行,以及遛鸟斗蛐蛐儿养鸽子逛戏园子听曲儿之类的消闲习惯。

在古装剧和年代剧中,服饰和建筑是最为昭彰的标示元素,但落实到地域性呈现,除了少数民族题材,服饰反而是弱化的,它当然富有时代色彩,譬如旗袍、学生装,乃至绿军装喇叭裤,都是一时风尚,却未必拥有鲜明的地域元素。倒是建筑还算差强,古装剧和年代剧中它是足以标识地域的。所以,《悬崖》里的貂皮大氅虽然极具东北风味,但圣索菲亚大教堂马迭尔宾馆等众多老建筑,则是故事发生地哈尔滨的地域指认。诚然,如《火烧圆明园》《末代皇帝》那样能在故宫内部实景拍摄的待遇,鉴于文物保护自然不可复制,更多是外部取景,而这些历时线下遗落的痕迹,真的更能散发地域的气息。

当然,影像作品中的建筑存在致命伤也是不乏多见的。建筑学家阮仪三先生提到,虽然有秦砖汉瓦之说,但砖瓦在汉代,只有皇帝才能用,百姓哪能用。那时百姓建房,不得用红色绿色金银色,不准用玉石琉璃,所以各地建造的红柱子大玻璃所谓明清一条街之类,全是糊弄人。不过如苏州园林那样的古建自然不会错,所以陈丹青老师说,全中国至今可看的建筑只有两种:一种是古人留下的,一种是洋人留下的。就是说,即便是当下题材,这两样依然十分方便靠谱,或者说尤其方便靠谱。所以城墙城门乃至总督府县衙门这样的旧官署,四合院石库门胡同里弄这样的老民居,以及码头车站桥梁牌坊这样的古早公共地,都是丰富的取景素材,远比影视基地的仿造更真实。至于现代建筑,虽然习惯自夸地标,但更多执着于高度,大多缺乏区别性特征,未必不方便用,只是略显苍白。

有人会说,名山大川更拥有强烈的地标属性,诚哉斯言,只是除了《刘三姐》《庐山恋》那样的专属题材,它们并不大容易成为大众日常烟火气生活的恒见元素。再加上国人的幸福喜欢放在说走就走的路上,作为影像作品的地域标签,它们反而是不确定的。

与服饰类似的是利于行的交通工具,虽然滑竿富有南方的温暖味道,爬犁印证东北的冰天雪地,乌篷船散发水乡的闲适情致,但黄包车却只是大都会的标配,轿子也是官家主流,就像绿皮车,它们的身上时代性极其浓郁,普适的地域性则基本阙如。

不用说,五味杂陈的饮食也是鲜亮活泼的地域符号,所谓的菜系,正是背靠地理环境生发而来。只是拜赐于交通的高度蔓延,似乎所谓的方味已经可以流播不止千里万里。而饮食习俗的日渐粗鄙,以及全国覆盖连锁落地的商业诉求,也令方味失去许多原本的质地。当然,就原汁原味而论,真正的元味道,一如道地药材,只有原产地才最是正宗,所以陆文夫先生的《美食家》才给人留下深刻的苏州印象,李安导演的《饮食男女》在炫技厨艺的同时也温馨呈示了台北故事。不过,除了《天下第一楼》《传奇大掌柜》《美味情缘》这样的专门题材,饮食似乎并不方便以系统甚至局部的面目呈现某一地方的饮食元素,但作为性价比富集的亮点,知名度高大且亲民的小吃,还是不妨成为地理意义的元素。譬如,豆汁炒肝炸灌肠麻豆腐爆肚卤煮芥末墩豌豆黄,都是指向明确的京味儿:而同是面食,阳春面锅盖面担担面热干面炸酱面臊子面刀削面烩面拉面,则各自携带不同的地理禀赋。诚然,伴随各大菜系轮流坐庄全面铺开,川菜湘菜东北菜乃至沙县小吃也都四地开花,貌似抹去了地理特征,其实,作为影像的呈示,配合上一些其他细节,譬如方言之类,这些并不会成为表现的妨碍甚至变身助力亦未可知。

如你所知,戏曲和曲艺极富地方色彩,也十分适于影像呈现,只是在现代化同质潮流的碾压冲击下,它们日渐式微,更多成为一种点缀。它们当然足以成为影像的地域元素,甚至是招牌元素,只是明显受限,相较影像受众主流的中生代,它或许更适合沉浸于怀念旧时光的广场人群,倒不妨是目标人群的一个确认元素。

用排除法的归纳,其实影像地域性呈现元素中,方言倒是最富辨识度的。只要有对话就必须有语言,所以作为语言的地方变体,方言似乎是最硬核的地域元素。所谓腔调,未必是乡谈,却最好附着于乡谈。

具体而言,在推行共同语即普通话的大格局下,方音这个最显豁有区隔的物质外壳,反而会影响接受度,让北方人听南方话就难于外国语。语法虽然是造句的骨骼,但它却是方言之间差异性最小的。于是,影像作品中的方言,只好也更适宜在词汇上显山露水,张扬其地域性。

就方言的分布论,北方话最有优势,因为普通话以它为基础,其中又以北京话东北话最讨巧,尤其是后者,相较普通话在语音词汇上具有一定的间离效果,因而更有释放空间。在东北小品的烈度扩展下,嘚瑟磕碜蒙圈咋整已经成为带有调侃色彩的非地域性大众日常语汇,东北话甚至成为一个意料不到的语言时尚,蓬勃四射散入文艺诸样式中。《乡村爱情》都拍到了第11部,里面果然有东北地区以及闯荡天南地北的东北土著带来的裹挟效应,但非东北人的受众也是不可估量的巨大数据。

同属北方方言的天津话唐山话河南话陕西话,也有类似优势,所以《武林外传》《杨光的快乐生活》都有自家的吸引力。不为大众所知的是,四川话也属于北方话,不过在影像作品中,“川普”会更有亲和力,《傻儿师长》《火锅英雄》便有扑面而来的地域气息。

在全球化的大背景下,作为一个元素,文艺的地域性当然不是必选项,但却是最方便呈现的,具有其自身散发的独特吸引力,这一点尤其适合于海量出品的影像制作。所以它不妨成为影像作品的一个呈现手段,增加乃至放大其表现张力,起码京味儿海派东北风,是可以拿来营造的吧。况且,有了地域性的丰富元素,也并不影响探究全球视域下的共通人性,这也许可以是对鲁迅先生那句话更多一层的理解吧。(作者:半夏;来源:北京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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