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孔府》第三十二章 奉祀官离开大陆 大孔府成为遗产

2019年04月02日11:01  来源:济宁新闻客户端  作者:杨义堂

一天,孔府收到一封南京国民政府行政院的信函。孔德成撕开一看,上面写道:

“孔奉祀官达生先生台鉴:

现收到美国耶鲁大学一封公函,邀请您到该校研究东方文化,并聘请您为该校荣誉研究员,一切往返及生活费用,由我方承担。请尽快回复,以免延误。

附:美国耶鲁大学邀请函。”

孔德成看着这封迟到的信件,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他回到后堂楼,把这封信交给孙琪方,说:“1944年行政院曾想安排我到美国留学,一边留学,一边宣传中国抗战,争取世界各国支持,但是由于我不忍心把你们留在重庆,要求全家一起去,行政院嫌费用太大,希望由美方承担,因此一直未能成行。不想抗战都胜利了,美国大学的邀请书到来了!”

孙琪方望着在床上已经睡着的几个孩子说:“达生,那你现在是怎么想的呢?”

孔德成自言自语地说:“哎,国民政府还都之后,物价飞涨,民不聊生。还乡团杀人如麻,斗争形势如此险恶,我们还是先走吧,等形势明朗了,我们再回来!”

孙琪方摇摇头说:“我年轻的时候,在北平上中学,很多官宦子弟都去美国留洋,我那时是多么盼望着能够出国留洋啊!可是,经过这些年流离失所,终于回到了家里,就觉得哪里都不如在自己家里,又不想走了!”

孔德成叹了一口气说:“我却是相反,年轻的时候一心想保护好孔林孔庙,治理好家业,哪里都不想去,连小日本的天皇都甭想请得动我!可是经过这些年的奔波,在外漂流的时间长了,反倒觉得要多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世界,你说奇怪不?”

孙琪方温顺地说:“真是环境改变人!你要愿意去,那就去吧,我跟着你就是了。”

这年九月,孔德成主持完孔子诞辰日祭祀活动,就准备出国留学了。

刘三元一边帮着孔德成收拾东西,一边不解地问道:“官爷,听说你要到美国留学了,你怎么要去美国啊,历朝历代的衍圣公哪有到美国去的啊?”

孔德成反问道:“三元,你忘了孔老夫子周游列国的故事了?”

刘三元说:“孔夫子周游列国十四年,不是也没跑出中国去吗?”

孔德成说:“孔老夫子那时候,还没有美国、英国这些西方大国呢!如果有,也可能去。”

刘三元担忧地说:“那也太远了,听说是在地球的那一边啊!”

孔德成看着刘三元,认真地问道:“三元,你认为我还能在孔府呆得住吗?”

刘三元说:“日本鬼子打败了,您好不容易回来了,怎么能走呢?”

孔德成摇摇头,若有所思地叹了一口气,说:“自从‘五四’运动以来,我这个末代的衍圣公,既失掉了公爵的封号,也已失去了头上的光环,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文化人。我的去留,已经无关宏旨。我想,我还是出去,学习一些救国救民的先进道理吧。”

刘三元也摇摇头,表示不懂。

孔德成去意已决,也不去管他。

临走前,孔德成带着孙琪方和儿女一起来到孔府东边的小菜园里,去看望乳母张妈妈。刘三元把张妈妈的女儿妈妈妮儿、张奶妈的儿子———小弟也一起喊来了。妈妈妮儿早已出嫁,已是两个孩子的妈妈,成为一个粗壮朴实的农村妇女。张奶妈的儿子也已经结婚生子,不爱说话,壮实得像一座铁塔。孔德成和少年时的玩伴一起坐在菜园子的树荫下叙旧,一起回忆过去的故事。他们的一大群孩子则一起在园子里玩泥巴,唧唧喳喳乱成一团。

孔德成提议说:“姐姐、弟弟,咱们帮妈妈推水车浇菜园子吧。”说罢,他踢掉了红皮鞋,光着脚,跑上了井台。

妈妈妮儿说:“好啊,我们一起帮咱娘车水!”

小弟也鼓掌同意。

孙琪方也要参加,她穿着高跟鞋上了井台。刘三元跟过去说:“太太,你这样干活不行,太危险了!你如果跟不上,水车的轱辘把儿会把人打到井里去的,您还是歇歇吧!”

孔德成和妈妈妮儿在一边,小弟自己在一边,他们一起推起了水车,哗哗的水流从井里带上来,汩汩地流到菜园子里。孙琪方带着孩子们跟着水流往前跑,孩子们高兴地喊叫:“浇园子了,浇园子了!”

孔德成高兴地和妈妈妮儿在一起推着水车,对妈妈妮儿说:“姐姐,我们又能像小时候一样在一起了,这多好啊!”

妈妈妮儿说:“你就别走了,我们一起经常来看咱娘,就能经常聚在一起了。”

孔德成叹了一口气:“唉!等我从美国学习回来吧,我就再也不走了!”

小菜园里从来没有这样热闹过,张奶妈看着这一群孩子和孙子们,激动地一个劲地擦眼泪。孔德成在张妈妈家呆了一天,临走,又给她留下了一些钱。

夕阳西下。满天的晚霞将千年古城涂抹成一幅色彩迷离的图画。

孔德成夫妇带着孩子们和张妈妈告别。在张妈妈的婆娑泪眼中,孔德成夫妇和孩子们坐上轿车,离开曲阜,他们要到兖州乘车去上海,然后乘飞机去美国。

孔德成频频回首,身影愈来愈远,张妈妈倚着菜园小屋的门框,用衣襟擦拭着红肿的眼睛,喃喃自语:

“小成,小成,你可要记着回来啊———”

解放战争形势发展很快,国民党的部队在战场上节节败退,共产党领导的解放军攻城掠地,势如破竹。1948年6月,华东野战军第19纵队前来收复被国民党军队占领的曲阜县城。

还乡团团长杜小眼看到这次是无路可逃了,他让还乡团把曲阜城的四座城门都用沙袋堵起来,不许百姓外出,凭借高大坚固的城墙负隅顽抗。解放军几次攻城,都攻不下来,部队伤亡很大。

孔德淑这位在孔府长大的圣裔之后,经过革命战争的洗礼,已经是15团副参谋长,也参加了攻打曲阜的战斗。初冬的薄雾刚刚消散,晨曦当中,她和团长两个人背着盒子枪焦急地在阵地前转来转去,看着高大的城墙,也是一筹莫展。她自言自语地说:“华野总部为了保护曲阜的文物,严禁使用大炮轰击曲阜古城,打不开城门,怎么才能攻进城去呢?”

团长焦急地握着手指说:“国民党从沂蒙山来的王牌师正在向曲阜方向增援,从南面徐州来的敌人也在向这边移动,中午十二点之前我们必须冲进去,占领曲阜,迎接来犯之敌。否则,我部将会受到内外夹攻,情况十分危险!”

这时,城墙正南门突然打开了一条缝,从里面驶出来一辆骡子车,车前支着一面“大成至圣奉祀官府”的蓝色斜旗,车后面拉着一个大水箱,两个身穿黑色棉袄、戴棉帽子的水车夫抱着鞭子懒洋洋地坐在车帮上。水车出来后,城门又缓缓地关上了。

一名战士发现后,慌慌张张地跑来报告:“报告团长,一辆衍圣公府的运水车从里面出来,到沂河边拉水去了,是否等拉水的车进城的时候,跟着冲进去?”

团长转过脸看看孔德淑:“孔副参谋长,你看怎么样?”

孔德淑摇摇头说:“不行,这里是一座瓮城,有内外两座城门,冲进去第一道后,会被关在瓮城里挨打的,这样不行!”

团长急了,挠着头皮说:“不行?那可怎么办?!中午之前必须结束战斗啊!”

孔德淑眨巴眨巴大眼睛,说:“我有办法了!我打扮成水夫,和水车一起进城,到孔府里去,带领孔府的奉卫丁,干掉南门的敌人,打开城门,让部队进城!”

团长惊讶地说:“孔大小姐,这样行吗?”

孔德淑坚定地说:“行,一准行!现在孔府管事的刘三元我熟悉,他倾向我们解放军,孔府的奉卫丁都恨透了杜小眼的还乡团,恨不能噙其肉,剥其皮,你安排一个营在东门迎春门那里佯攻,把大部分的敌人吸引到那边去,我就能带领孔府奉卫丁消灭看守南门的小股敌人,打开城门!”

团长看着孔德淑坚定的神色,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说:“好,就这么办,我们十一点在东门发起佯攻,你就带领孔府奉卫丁消灭守门的敌人,打开城门。”

孔德淑说:“好,分头行动!”

她带着两名战士匆匆地来到沂河边,拉掉头上的帽子,露出一条大长辫子,她对水夫说:“大爷,我是在孔府长大的孔德淑,你们留下一个人,我要穿上你们的衣服回家!”

水夫使劲地睁大眼睛,说:“不假,是这闺女!行,上车吧!”

过了一会,水车晃悠悠地来到城下,孔德淑和水夫坐到水车上,懒洋洋地抱着马鞭子,来到南门外,水夫大声喊道:“奉祀官府拉水的,开门!”

敌人打看一条缝看了看,没有什么异常情况,就放马车进了城门。

孔德淑进了内宅门,找到刘三元。刘三元惊奇地叫道:“哎呀,德淑,你怎么来了?咱们的部队来了吗?”

孔德淑说:“部队在外面进不来!你把咱们府里的奉卫丁全部集合起来,带上枪,到南门把还乡团的枪给缴了,打开城门,迎接部队进城!”

刘三元迟疑地说:“不知道现在南门有多少还乡团?”

孔德淑说:“你先派一个人到南门看着,一会他们就会到别处去,剩不了几个人。”

孔府大堂前面,奉卫丁很快集合好了。不一会儿,城东门响起了激烈的枪炮声,一名奉卫丁进来说:“国民党和还乡团都跑到东门打仗去了,南门还有十几个还乡团。”

孔德淑说:“好,我们出发!”

刘三元说:“诸位,我们到正南门,把还乡团的枪给缴了,把城门打开,把我们的队伍迎进来,打死狗日的杜小眼!”

奉卫丁来到正南门,一名还乡团像见到了救兵,说:“哎,你们要换防啊,行啊,你们站一会儿岗吧,我们困死了!”

孔德淑大声说:“把枪举起来,缴枪不杀!”

还乡团们乖乖地把枪放到了城墙下,一名还乡团想开枪还击,被孔德淑一枪打死。

刘三元安排两名奉卫丁去打开内城门,又打开外城门。解放军一举冲进了曲阜城,军号嘹亮,红旗飘扬,国民党和还乡团部队晕头转向,不知道解放军是从哪里进来的,纷纷缴枪投降!

还乡团团长杜小眼知道自己罪大恶极,不敢投降,他狼狈不堪地逃到东门的城门上方。

“活捉大坏蛋杜小眼!”口号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刘三元领着军民来到城门楼上,指着杜炳勋说:“他就是大坏蛋杜小眼!”

孔德淑拔出手枪,飒爽英姿,指着杜小眼说:“狗坏蛋,你跑不了了!”

杜小眼倒退到城墙边上,举起手说:“我投降,我投降!”

趁人不注意,他纵身从城墙上跳了下去,企图再次逃走。只听得砰地一声,杜小眼重重地掉在了地上,城墙下传来杀猪般地嚎叫:“哎呦,我的腿断了!”

人们从城墙上下来拉杜小眼,拉不动,一看,他真的摔断了腿。

刘三元说:“德淑,你们等着,我回府里找个抬筐,把他抬走!”

曲阜城墙上,插满了红旗。

国民党的增援部队来到城墙下,看看城外已经没有一兵一卒,城墙上满是红旗,一名指挥官挥动手枪,说:“我们来晚了,撤吧!”

城墙上的大炮响了,国民党的部队狼狈逃窜!

第二天,军民们抬着杜小眼在曲阜大街小巷游街,全城的百姓都来看热闹。看到作恶多端的杜炳勋也有今天,百姓们都一路跟着,打杜炳勋的头。一边打,一边骂:“土匪来了你当土匪,日本人来了你当汉奸,国民党来了你当还乡团,打死你个大坏蛋,叫你坏到家!”

解放军要镇压大坏蛋杜小眼了,刘三元和几个曲阜的青年人抬着抬筐往城南走,走到城南很远了,他们还在走。一位解放军说:“别走了,就打歪在这里吧。”

刘三元说:“不行,我们再向外走走,别让这坏水脏了我们曲阜的地儿!”

在离城很远的一片小树林里,一声清脆的枪声,结束了杜小眼罪恶的生命!

满城的百姓都在笑逐颜开,秧歌队、腰鼓队、唢呐队连唱带跳,庆祝曲阜再一次解放了。

1948年11月,上海龙华机场,天气阴冷,暮云低垂。孔德成应国民政府行政院的要求回国,教育部次长杭立武等一批官员和孔府的教师屈万里、吕金山、李炳南,仆人陈八、吴章等在机场迎接。孔德成夫妇和孩子们在人群中走下旋梯。孔德成愁眉不展,而跟在身后的一双儿女孔维鄂、孔维益则高兴地冲下旋梯,大叫:“我们又回来了!”

屈万里向孔德成介绍说:“达生,您终于回来了,这位是教育部次长杭立武先生,奉蒋总统之命,专门来接您。”

孔德成一脸忧郁地问道:“杭先生,我在耶鲁大学的学业未完,这次政府突然让我回国,是何意思?”

杭立武笑笑说:“唉!是总统的意思。”

屈万里继续说:“哦,杭先生除了是国民政府教育部次长之外,还是故宫博物馆的理事,负责将故宫和中央博物馆的重要文物进行转移。”

杭立武说:“我们马上回南京吧,蒋总统已经安排好,晚上专门在励志社宴请您,给您接风洗尘。”

孔德成无奈地点点头。

一行人乘几辆轿车疾驰而去。

晚上,南京励志社总部招待所餐厅。学者出身的国民政府行政院院长翁文灏已经在餐厅门口等候,他将孔德成夫妇二人迎进餐厅。励志社的工作人员将领孩子们到另外的房间就餐。翁文灏院长就陪着孔德成聊天。一会儿,蒋介石和夫人宋美龄挽着手走了进来。蒋介石一袭长衫,头戴礼帽,满脸沧桑,蒋夫人宋美龄一身旗袍,已经发福,气色也不太好。孔德成向蒋介石拱手行礼,蒋介石摆摆手,示意大家坐下。

蒋夫人拉着孙琪方的手一起坐下,轻声问道:“在美国生活还习惯吗?我有一段时间没有去美国了。”

孙琪方说:“也没有什么不习惯,我不出门的,就在家烧饭做菜。不过在华人圈子里,都在传诵夫人的英名。”

蒋介石招招手,说:“今天小圣人回国,我们给他接风洗尘,来,拿出我家乡的花雕酒招待我们的圣人!”

侍从拿过来一瓶酒,小声问道:“这个行不行?”

蒋介石点点头:“嗯,这个很好!达生,现在酒量怎么样啊?”

孔德成笑着说:“唯酒无量,不及乱吧。”

蒋介石想笑,但是没有笑出来,他若有所思地说:“我第一次见达生还是民国十七年春天,那时我到曲阜去,在孔庙祭完孔之后,在孔府吃饭,那时你才8岁,十分聪明好学。”

孔德成感激地说:“蒋先生记性真好。”

蒋介石说:“第二次见你是在民国二十四年,哦,就是在这里,参加你的大成至圣先师奉祀官就职仪式。”

孔德成说:“谢谢蒋先生栽培!不知道前线战况如何?”

蒋介石意志消沉地说:“唉!抗战胜利以后,我确信可以在两年之内,削平匪乱。不幸个人之主张,竟不能取信于国人。由此之故,在国内外种种阻力下,剿匪军事已经受到了严重挫折!”

说完,一阵剧烈的咳嗽。宋美龄赶紧为他捶背,小声说:“达令,请不要激动。”

翁文灏劝说道:“总统息怒,您是党国领袖,身体重要,这次徐蚌会战还没有最后结束,前线将士一定会奋力杀敌,转败为胜!”

蒋介石摇摇头:“徐蚌会战胜负已定,我们此次大失败的耻辱,不仅是由于一般党员丧失了革命精神,背叛了革命主义,尤其因为我们多数将领气节扫地,廉耻尽丧,败德乱行。所以,为了保存实力,我决定未雨绸缪,将故宫、中央博物院的重要文物、国宝统统运送到台湾,以图东山再起。”

杭立武说:“总统高瞻远瞩,有朝一日,我们会扛着作为国家象征的礼器,再来问鼎中原的!”

蒋介石说:“是啊,立武正在筹备将故宫、中央博物院、外交部的重要文物、国家档案等运往台湾,孔府有西周时代的青铜器,有历代传下来的数不清的文物,行政院已经催促多日,要求将文物运至南京,但迟迟不见文物运来,所以去电要你回国,尽快将文物运抵南京,和故宫文物一起运到台湾。”

孔德成说:“蒋先生对达生的关怀和教育,没齿不忘。但是达生刚下飞机,许多事情还不清楚,我一定想办法查清孔府的文物的下落,给蒋先生一个答复。”

翁文灏说:“孔奉祀官,孔府文物运交政府之事,您尽管去做,但现在共匪猖獗,即使由于种种情况,文物难以运来,总统也会理解。比起那些文物,达生先生更是中华民族活的文化象征,是总统赖以倚重的国之重宝,唯希望您能和总统一起到台湾去,去做中华传统文化的光复事业!”

孔德成说:“谢谢蒋先生、翁院长,我这就去查一查府藏文物的问题,向蒋先生和翁院长、杭次长回复。”

蒋介石欣慰地点点头。

晚饭后,孔德成和夫人一行回到了位于南京山西路的奉祀官府。在奉祀官府的客厅里,孔德成问道:“国民政府要我们把府里的文物运到南京是怎么回事啊?”

屈万里说:“这个杭立武带着一封行政院的公函,说是奉蒋总统的命令,要衍圣公府将府藏的文物包括商周十贡、千佛塔等以及古代典籍,还有山东图书馆的南迁剩下的文物一起,全部运到南京故宫办事处。我们已经把这封公函送到曲阜,家里说已经将这些文物装了50大箱,送到兖州城关的一座教堂里,准备用火车运送过来。”

孔德成着急地问道:“现在怎么样了?”

屈万里说:“别提了,各个方面都在扯皮,铁路方面说必须先交钱才能运输,我们报告杭立武,杭立武说政府没钱,要兖州驻军先行垫付,但是兖州驻军说军饷尚且不够,根本没钱垫付。过了一段时间,家里就来信说,兖州被解放军攻陷了,教堂里的文物被发现,共产党派出文物专家进行甄别,要求全部物归原主。凡是孔府里的文物,一律送回曲阜孔府,而我们省图书馆的文物,共产党又送到了济南,交给省图书馆。”

孔德成叹了一口气:“这些文物能够留给共产党,这是天意!国民党派系林立,只顾自保,互不合作,运送文物是这样,打仗何尝不是这样。你说,国民党能不垮吗?”

屈万里气愤地说:“何止是打仗,经济更是这样。蒋介石重用他的姐夫孔祥熙,让他掌管民国财政大权,结果孔祥熙运用政府手段打击民营企业,侵吞国家资产,他一家的财产占全国的三分之二,造成民怨沸腾。蒋介石只得把孔祥熙换掉,换上了小舅子宋子文,嘿,这小舅子,光顾着自己挣钱,不会给国家积累财富,经济搞得一团糟,还不如孔祥熙呢!”

孔德成忧郁地说:“我们收拾收拾东西,不行,我们就回家,回曲阜!”

第二天一大早,正当他们一家急急忙忙收拾东西的时候,两辆小轿车来到南京奉祀官府门前。几名卫兵下来,把住了大门。杭立武和一名将军国民党人慢慢地下来车,卫兵使劲地敲开大门。孔德成披衣下床,赶紧来到门口,把杭立武和将军迎进家门。

杭立武拱手抱拳:“孔奉祀官,打搅了!奉蒋总统命令,今天就接您去台湾,这位是空军张师长,将陪同您一起前去。”

张师长向孔德成敬了一个军礼:“张某奉命行事,多多关照!”

孔德成看看眼前的杭立武和空军军官,长叹一声:“好吧,你们现在外面等着,我要收拾收拾东西,把孩子们喊醒,吃点早饭就走。”

张师长严肃地说:“现在,政府各部的高官都在紧急撤离,飞机上座位非常紧张,这趟飞机还有两个座位,请马上就走!”

孔德成说:“那我去不了,我家里人多啊。”

张师长说:“请奉祀官先生不要与我为难,长官的命令,您今天必须走。”

孔德成生气地说:“飞机上只有两个座位,我一大家的人,怎么走?!”

杭立武笑着说:“请奉祀官先生不要生气,我有办法,您和长子先走,夫人和其他的孩子,坐轮船走,我保证安全送到,一定让你们全家团圆。”

孔德成坚持说:“不行,我们全家不能分开!”

张师长看着孔德成,突然换了一副面孔,恶狠狠地说:“今天是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我要回去向总统复命的。”

孔德成颓然坐在沙发上,半天才说:“既然这样,让孩子的妈妈带小儿子先走吧,他们身体不好,坐船会晕船的。还是我来坐船吧。”

张师长蛮横地说:“不行,你是孔子七十七代长孙,你的大儿子是七十八代长孙,负有传承孔夫子血脉的任务,别人代替不了!”

孔德成一时无语,过了一会儿,他难过地说:“好吧,你们现在门口等着,我把全家叫醒,一块告个别吧!”

孔德成脑中里一片空白,抓着栏杆,一步一步艰难地上楼,双脚似有千斤重!

他把家里的人都叫到客厅里,沉重地说:“长官要我们去台湾,不能不去。今天我和维益先走,政府随后会专门安排你们坐船走,琪方,你要照顾好维鄂、维宁两个孩子,屈兄、吕老师、李老师,还有老陈、老吴,拜托你们照顾好夫人和孩子!”

孙琪方哭着说:“达生,我们不去台湾行吗?”

吕金山生气地说:“哼,我就不信了,我们就回山东,还能把我们怎么着?!”

屈万里说:“不要意气用事,听说,最近一些不愿意跟着走的人,都不声不响地消失了。”

李炳南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孔德成痛苦地摇摇头说:“老祖宗说,‘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共产党到底怎么样,我了解得不是很多。蒋先生待我不薄,我们还是跟他走吧,国共两党是兄弟阋墙,以后还会合作,不出一年半载,我还会再回来!”

陈八、吴章说:“官爷,家人不跟着您,您和大公子能行吗?”

孔德成说:“我是他们手里的一张大牌,不会把我怎么样的,你们不用担心。”

孔德成看到孙琪方头发有些乱,他轻轻地给妻子捋捋头发,惨然一笑,说:“没事儿的,别担心!”

孙琪方痛苦地扭过脸去。

孔德成又俯下身来,抱抱维鄂和维宁,看看几位老师和仆人,说:“拜托了!”扯起大儿子孔维益的手,一步一步地离开了家门。

在家人的目送下,他们坐上了停在门外的轿车,两辆轿车一前一后,朝南京明故宫机场方向疾驰而去。

1949年3月的一天,艳阳高照,春风骀荡,鲜花盛开。在孔府大门口的小广场上,人们正在集会。有军政人员,有孔府、孔庙里的员工,还有城区里的百姓。孔府大门对面的粉墙上贴着“三孔终于回到人民的怀抱!”“孔府土地归农民所有!”“热烈祝贺曲阜文物管理委员会成立!”等各种颜色的标语。

在鞭炮的弥漫硝烟中,孔德淑剪着齐耳的短发,穿着一身干净的灰布中山装,走向孔府大门口,她已经脱下戎装,转业成了一名地方干部。她站在广场中间,显得格外干练,精神气儿十足,向参加集会的人们讲话:“同志们,孔德成全家走了,三孔成了人民的财产!今天,曲阜文物管理委员会正式成立了,从今以后,就由曲阜文管会来负责保管孔庙、孔林、孔府及各种古物文献,党和人民政府将派武装力量保护这些古迹名胜免遭破坏。今天,中共中央华东局的首长谷牧同志、匡亚明同志和东北大学吴伯箫院长也专门来到曲阜,出席我们曲阜文物管理委员会挂牌仪式,大家欢迎啊!”

人群里响起一片掌声。

孔德淑接着说:“首先,请中共中央华东局宣传部副部长、大众日报总编辑匡亚明同志讲话。”

匡亚明个子不高、穿着灰色中山装,带着黑框眼镜、长着一张阔嘴巴。他向大家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说道:“同志们,今天来参加曲阜文物管理委员会成立和三孔开放仪式,我很高兴!大家都知道,中央在延安召开了六届六中全会,在这次大会上,毛泽东明确提出,‘从孔夫子到孙中山,我们应当给予总结,承继这一份珍贵的遗产!’同志们,一以贯之的中华传统文化才是我们民族的精神和灵魂,是国家建设和民族振兴的强大力量,这份遗产可不能丢啊,我们一定要好好地珍惜,好好地利用,好好地发挥它应有的作用!”

孔德淑走进人群,拉出来一位身穿灰色中山装、面孔白皙的中年人,假装生气地说:“嗨,你怎么在这里躲着啊,刚才找了你半天,差点儿就被你蒙混过关了!”她转过身对大家介绍说:“今天我们也有幸请来了原来孔府的私塾先生、后来徒步到延安参加革命,先后担任过八路军总政治部文艺组组长、陕甘宁边区政府教育厅科长的吴伯箫同志,下面请他来讲几句话。”

人们伸长脖子向前涌,争相看看这位从孔府走出去的八路军管文化的干部,吴伯箫连忙摆摆手,推辞说:“我今天不是公职身份,就不讲话了吧,我和谷书记、匡部长不一样,我要到东北大学去工作了,这次来主要是来看望王毓华老师的。”

孔德淑不依不饶,大声说:“嗨,你在孔府当过教师,又是延安的文化干部,全国知名的大作家,平常我们请都请不到,机会难得,你不讲讲怎么行!大家鼓掌,欢迎大作家给我们讲话!”

吴伯箫只好走上来,看着大家,深情地说:“谢谢大家,还真是难得有这么个机会,那我就谈谈感想吧:二十多年前,我在孔府教书,教小圣人孔德成的英语课,和府里的许多人都熟悉。过去,孔府是封建社会传下来的衙宅合一的私家宅院,是有着2000年历史的封建贵族府第。民国以后,蔡元培等国民党元老也曾想剥夺孔府的封建特权,把它变成国家的财产,但是国民党革命不彻底啊,他们换汤不换药,除了给孔德成换了个封号,其实搞的还是封建主义那一套!今天,曲阜文物管理委员会正式挂牌成立了!孔庙、孔府、孔林将向人民群众开放!同志们,这说明了什么,我理解啊,这说明了以孔府为代表的封建宗法社会终于走到了历史的尽头,代表着中国两千多年的封建剥削制度被彻底埋葬!

下面响起一片掌声和欢呼声。

孔德淑继续主持说:“下面,请中共中央华东局秘书长、鲁中南党委副书记谷牧同志讲话!”

一位带着金边眼镜,身材高大、精神矍铄的领导模样的人走到前边,对大家挥挥手,以一种宽阔浑厚的胶东话说道:“同志们,孔子故里的乡亲们,你们好啊!”

他微笑着环顾四周,接着说:“解放战争的隆隆炮声正在宣告,伟大的新中国就要诞生了!我们共产党很快就要从打江山变成坐江山喽!我们不仅要砸烂一个旧世界,还要建设一个新中国!但是我们共产党人不能割断历史,要正确地对待民族的传统文化,去其糟粕,取其精华,我们还要把这里变成人民群众学习历史、了解传统文化的大学堂!”

谷牧同志顿了顿,接着说:“最近,中央华东局发布了《关于管理孔庙、孔林及土地的意见》,规定孔府所属的土地,土地权全部归原来耕种的农民所有!”

掌声和欢呼声更加高涨。

孔德淑大声说:“谢谢各位领导的讲话,县政府最近还作出一项决定,为了发展曲阜的新工业,我们要把孔府的酿酒坊搬到城西去,建设一个千吨的大酒厂,让翻身做主的人民都能喝上孔府的好酒,除了老师傅们之外,再招收一批新工人,愿意当工人的,可以到县政府报名啦!”

一些青年人高兴得欢呼着跳了起来。

孔德淑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她接着说:“最后,请谷牧同志、匡亚明同志和吴伯箫同志一起为曲阜文物管理委员会挂牌!”

穿着长袍的孔府员工刘三元和穿着棉袄棉裤的小朱小一起抬着一块白底黑字的“曲阜县文物管理委员会”的大牌子走进会场,交给三位干部,谷牧、匡亚明和吴伯箫高高兴兴地接过来,亲自把它挂在孔府大门的东侧。看到有记者在噼噼啪啪地拍照,吴伯箫赶紧把谷牧让到里侧,自己笑嘻嘻地站到边上。

幸福的喜悦洋溢在人们的脸上,比那春风还要浩荡!

孔府那六扇镶嵌着兽头门环的黑漆红牙大门缓缓打开,人们带着幸福的喜悦涌进孔府,兴奋得这里瞧瞧,那里看看,赞叹地说:“哎呀,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是啊,这千年的孔府是真大,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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