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孔府》第二十八章 日企孔林挖煤矿 圣裔大店送祝米

2019年03月29日11:51  来源:济宁新闻客户端  作者:杨义堂

王毓华惊奇地问:“怎么,你们在重庆找到达生啦?”

周老板说:“是啊,您不是天天挂念小圣人,希望知道他的音信吗?”

王毓华激动地站起来,过来拉住周老板的手,说:“快说说,快说说!”

周老板说:“我们济宁广育堂总店每年都到重庆采购药材,这次我专门让伙计在重庆国民政府大官们住的歌乐山一带打听,嘿,还真的一下子找到了!孔德成就住在歌乐山上的一个院子里,一大家子人,生活得还不错!还捎来一张他们的照片,我正要给你送去呢!你看看。”

说完,周老板从柜台下面的一个抽屉里找到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孔德成和孙琪方并排坐着,孙琪方怀里抱着一个婴儿,膝下站着两个三四岁大、一样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

他们身后,站着李炳南、吕金山两位老师,孙琪方带走的两位女仆,还有一位青年妇女,竟然还有山东图书馆的王献唐、屈万里两位先生,另外还有两位小青年。

王毓华指着照片上的人问道:“这个,还有这个都是谁啊?”

周老板笑着说:“我原来也感到怀疑,孔德成到了重庆,怎么有了这么多家人啊?我一问伙计,才明白了。”

周老板弯下腰,指着照片上的人,说:“孙琪方怀里抱着的,是她在重庆生的儿子,叫孔维益。这个小女孩,是她在湖北生的女儿,叫孔维鄂。这个站在孔德成身后的女人,是南五府孔德同的妻子杨锦秋。几年前,杨锦秋到南京找孔德同,孔德同在部队上当军医,无法照顾家属,就让还在怀孕的妻子找孔德成一家,这不,这个和孔维鄂一样打扮的小女孩,就是他们的女儿。还有,这两位是省图书馆的馆长和主任,把文物运到四川后衣食无着,就随孔德成来到重庆奉祀官府,屈先生就在奉祀官府担任了秘书主任,也是拿中央的俸禄。哦,这两位小青年,是曲阜本地到重庆投靠的本家,一个叫做孔祥灿,另一个,我就不知道了。”

王毓华说:“哎吆,这么多人在一起,达生的俸禄能够他们生活的吗?”

周老板说:“据伙计说,一家人虽然简朴,但还体面。”

王毓华叹了一口气说:“出门在外,不比在曲阜,离了钱是走不动路。能否让你们广育堂的伙计再到重庆一趟,给达生写封信,再捎一些钱去,不能让他们这么多人断了口粮啊!”

周老板说:“行,我还让那个伙计去,他路熟。”

王毓华说:“那我就回府里收拾收拾。”说完,急匆匆地走了。走到半路,王毓华又转回来说:“我这年纪大了,不记事了,这一高兴,把照片又忘了,我得带回府里,让大家都来瞧瞧,大伙知道了达生一家的消息,不知道该有多高兴!”

曲阜城里又来了一帮子日本人。

这些日本人和先前的鬼子兵不一样,他们没有穿黄军装,而是一色的西装革履,文质彬彬。来到曲阜以后,也不在城里居住,而是来到城北泗水河边,在孔林南面的林前村,租了一家院子,在里面住下了。之后,他们就搬出机器,在孔林周围的庄稼地里,开始搭建帐篷,打井钻探。

林前村是孔林看林人的后代,全村人都姓荀,祖祖辈辈都是孔府的佃户,租种孔府的土地,不用缴纳粮租,而是为孔府看护林墓,并且在每年的秋祭大典之前,铩除满园子的荒草,防止祭孔的香烛引燃大火。因为每年刹草的这一段时间,正好赶上中秋节,圣公府要为刹草人每人发二斤公府做的月饼。他们刹完孔林里的荒草,就该收拾收拾种麦子了。

一天,村东头的荀老汉在孔林里刹完草,准备到自家租种的田地里看看墒情,却发现田里立起了一座高大的铁塔,有一伙人聚集在铁塔下,不知道在干些什么,一柄粗大的钢钎正在轰隆隆地向下钻探。

在自家租种的田地里打井,这还了得!土地就是佃户们的命啊!

荀老汉扛了一柄镢头,急匆匆地跑到铁塔下,挥起镢头,就往铁塔架子上刨,当的一声,镢头弯了一个大豁口,铁塔上一点印儿也没有。他扔下镢头,咬紧牙关,用肩膀使劲地抗,任他使出浑身的力气,铁塔就是纹丝不动!荀老汉更加恼怒了,他在地里急得团团转,大声叫骂:“奶奶的,这是谁立的破玩意儿,耽误我种麦子!”

旁边已经聚集了一伙日本人,看着他像唐吉科德一样和铁塔打仗,哈哈大笑。

一个会中国话的日本青年听懂了他的叫骂,跑过来问他:“你的,什么的干活?”

老汉气呼呼地说:“我要干活,我要种麦子!”

日本青年明白了,这个和铁塔打仗的老头是这块土地的主人,就和颜悦色的说:“你的,不种麦子,我们给你钱!”

老汉仍然气呼呼地说:“不种麦子,我们吃什么,钱有个屁用!”

日本青年说:“我们给你钱,你的,去买粮食吧,这块地,我们征用了,我们要在这里挖煤矿。”

老汉说:“什么,我听不清,大声点!”

日本青年大声说:“我们要在这里开煤矿!”

老汉一把推开他,说:“不行,这地不是我的,这是公府的土地,我不能给你!”

日本青年说:“不管怎样,这块地你不能种了,你想办法吧!”

荀老汉一听,坐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

哭了一会儿,见日本青年不理他,他拍拍身上的土,回村里找来管事的小甲,一起来到奉祀官府,向代理奉祀官孔令煜告状。

孔令煜一听,也急了!他对着荀老汉,怒目圆睁:“这是真的吗?这日本人要在孔林开煤矿,列祖列宗们在底下怎么安生?如果将来挖塌陷了,茫茫孔林岂不成了汪洋泽国?!”

荀老汉指指天,又指指地,说:“神灵在上,小老百姓不敢说谎!我还用镢头砍了砍那座铁塔,砍不动。”

孔令煜着急地说:“走,带我去看看。”

孔令煜一行来到林前村煤矿工地,让荀老汉去叫日本人过来,荀老汉摇摇头不去,刘三元就过去喊日本人,说奉祀官府代理奉祀官来了,要找管事的人问话。

两个西装革履的日本人走过来,一个劲地点头哈腰。刚才的那个日本青年人说:“我们是大日本三菱矿业公司的,准备来开煤矿。你们这泗河两岸真是好地方啊,不仅出圣人,还出煤炭,煤层很厚的,估计几十万年前,这里的,一定是一片茂密的森林!”

孔令煜不满地说:“出圣人,出煤炭,都和你们没有关系,你们应该到东边去开煤矿才对!”

日本青年惊讶地问道:“东边,是哪边啊?”

孔令煜说:“你是装糊涂,还是真糊涂?东边,就是海的那一边!”

日本青年满脸堆笑,说:“我们家族按照大日本天皇的命令,来中国开煤矿,也是为了东亚共荣嘛!”

孔令煜一听他说是为了东亚共荣,更加气愤:“你怎么不领着强盗到你们家里挖东西啊?”

日本青年恶狠狠地说:“你的,说谁是强盗的干活?”

孔令煜说:“你们的军队打开中国的大门,你们这些人就跟着来中国开煤矿,抢东西,谁是强盗,还用问我吗?”

日本青年在中国去过好几家煤矿,他们的煤矿都是实行“以人换煤”的“血煤”政策,根本就没有把中国人当人看,对中国矿工更是肆意屠戮,从没有见过敢造反的中国人。他不由地举起手来,准备打孔令煜。

刘三元早已挡在他前面,出手推了他一个趔趄,说道:“好家伙,竟敢动手打代理奉祀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这个村庄都是我们的人,我喊一声,人们就会把你们都撕成烂鞋帮子!”

日本青年气急败坏地回帐篷里去打电话。

一会儿,像旋风一样跑来了一帮穿黑制服的汉奸,为首的杜炳勋离老远就扯着公鸭嗓子骂开了:“他妈的,谁敢跟日本人作对,真是活腻歪了!”这时候,田地里已经围满了林前村的百姓,知道代理奉祀官来给他们出气了,都紧紧地围着孔令煜。

杜炳勋没有看清是代理奉祀官孔令煜,等到跟前,他掏出盒子枪,指着孔令煜的额头,刚要骂,刘三元又是抢先出手,一下子就把他的盒子枪打掉在地!

杜炳勋这才感觉到有些不同寻常,他抬起头来一看,竟然是代理奉祀官孔令煜,就立刻换了笑脸,说道:“原来是您老啊,怎么今天有闲心来地里转转?”

孔令煜不屑一顾地说:“你才有闲心呢!滚一边去!”

杜炳勋一想:这奉祀官府咱是惹不起,过去是惹不起,现在日本人都不敢惹,咱更惹不起!而日本人则是根本就不能惹!他讪讪地笑笑说:“叫我滚,我就滚,我滚得远远的,让你想见我了,都见不到!”

他对汉奸们说:“撤!”说完,这帮人就灰溜溜地走了。在他们身后,响起一阵哄堂大笑。自打日本人来到曲阜,林前村的百姓们谁还没有这么开心地笑过?!

突然,笑声戛然而止,人们的笑容都凝固了。孔令煜看时,只见岸本坐着三轮摩托,带着一队日本兵过来了。气氛顿时紧张起来,人们都自动的向孔令煜身边靠了靠。

岸本下来摩托车,大步来到跟前,看看孔令煜,又看看日本青年,立刻笑了,说道:“误会,误会了,我们都是朋友!”

孔令煜抢先说到:“岸本队长,矶谷师团长不是让你看护三孔吗?你是怎么看护的,竟然有人胆敢在孔林挖煤矿,你想想,万一塌陷了,是谁的责任?”

岸本转过来用日语对日本青年说:“贵公司为什么在这里挖煤?能挖煤的地方多的是啊?”

日本青年也用日语说:“这泗河两岸可是好地方,煤层厚,质量好,投资少,赚钱多!”

岸本转过身来对孔令煜摊开手说:“他们三菱,是日本最大的企业,和政府高官都有联系,我的管不了,也不敢管。”说完,扶扶眼镜,背着手,踱着方步回去了。

晚上,孔府西花厅北厅,汽灯照得通亮。

孔令煜坐在客厅的上首,正在召开府务会议,自从他主持奉祀官府府务以来,有两大不同,一个是不在前上房办公,而是在这内宅以外的西花厅办公。第二个就是频繁的开会。一有事情,就召集各府门头的一起开会,家族里有人就劝他:不用开会了,千人打鼓,一锤定音,你怎么定,怎么对,你自己拿主意就是了!可他不,坚持开会,还让刘三元在旁边做记录。

一开始,大家松松垮垮地走进来,哈欠连天。

孔令煜把今天日本人要在孔林开挖煤矿的事一说,大家都吃惊了,大眼瞪小眼,谁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好像汽灯捻子结了灯花,房间里霎时暗了下来。但是丝丝的声音更响了,显得那么的聒噪!

一个人突然高声说道:“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大家说:“你想起什么来了,一惊一乍的?”

那人说:“我想起来了,昭润校长不是去过日本吗?日本天皇还接见过他呢!他或许有办法!”

汽灯的火苗突然兴奋地跳了一下,灯花溅落,屋里一下子明亮起来。

大家恍然大悟:“对,赶快去请昭润校长!”

须发皆白、面色红润的孔昭润老校长在人们的簇拥下走了进来,大家纷纷和他打招呼。听完孔令煜的叙说,半天没说一句话,最后说:“我倒有一个办法,不知道是不是能行?”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你老说说看。”

“有什么好主意?”

孔昭润说:“说了没用,明天试试看,你们去把日本三菱公司的人请到府里来,就说日本天皇的一位朋友要见他,到时候只消你们对我恭恭敬敬的就是。”

大家说:“你是校长,德高望重,这个自然!”说罢,大家都散了。

第二天,孔府西学管事刘三元到林前村帐篷里去请日本青年,说日本天皇的一位老朋友要见他,日本青年哪里敢怠慢,跟着刘三元就来,但是这个小日本也比较狡猾的,他担心孔府有埋伏,先到在明德中学的日本警备队,找到岸本队长,请他陪着,这才一起来到孔府。

迈过一层又一层大门,经过一重又一重院落,这个日本青年对孔府的建筑赞不绝口。

他们来到孔府前上房,看到一位须发皆白,满面红光的老者正在和人们说话,人们对老者恭敬极了,老者说什么,大家都说一个字:“是!”

日本青年不禁肃然起敬。而岸本来过许多次孔府,对今天的情况则感到有些意外。

孔昭润看见客人来了,点点头,算作打招呼,日本青年不知不觉地朝他鞠了一躬。

孔昭润笑笑说:“1935年,我受天皇之邀去过日本,那时候你才多大?”

日本青年说:“我今年20岁,那时候也就15岁了。”

孔昭润说:“你们天皇邀我出席东京汤岛圣堂的孔庙的落成仪式并讲话,并邀我到皇宫做客。”

日本青年说:“哦,那太荣幸了!”

孔昭润说:“天皇请我指导皇宫里的雅乐舞蹈,我找出来几处错误,你们天皇很感激啊。”

日本青年头垂得更低了。

孔昭润拿出几年前到东京时天皇送给自己的一挂带有菊花徽章的怀表,对日本青年说:“你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日本青年一看,这挂金质怀表不仅制作精美,而且还带有天皇的徽章,青年人赶紧下跪,大声说:“天皇万岁!”

而岸本不以为然,说:“这个怀表没有什么,我们的信封上也有这种图案,在日本多的是!”

而日本青年虔诚地说:“别说傻话,快跪下!我们平时信封上印的是十六花瓣单层菊花花样,而这个怀表上的徽章是十六花瓣八重菊纹,是日本王室天皇的家徽,菊花的花瓣数虽一样,然而花的层数却不同啊!”

岸本不解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日本青年鄙视地说:“你的,出身平民,根本不懂,我们家族里也有一件手杖,也刻有这种十六花瓣八重菊纹,那是天皇亲自送给我们岩崎家族的。”

岸本队长这时候才知道是真的了,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高声说道:“天皇万岁,万万岁!”

孔昭润厉声说道:“你们三菱矿业破坏孔林,破坏文化古迹,我要写信告诉裕仁,让他找你们算账!”

日本青年叩头如捣蒜,说:“您老人家千万不要告诉天皇陛下,不要让天皇有一丝一毫的生气,他是我们日本的太阳,他的健康就是人民的福祉,我们马上搬走,搬走还不行吗?”

孔昭润说:“光搬走不行!你们要把土地恢复原样,还要赔偿我佃户的损失才行!”

日本青年低声说道:“请天皇的朋友不要生气,马上照办!”

孔昭润对岸本说道:“也管好你的部队,不许在圣人家乡干一点儿坏事!”

岸本低着头,大声说:“嘿!”

他们俩慢慢后退着,出了前上房,才敢喘出一口长气。

三菱矿业公司没能在曲阜孔林前建成煤矿,也没有像孔令煜说的那样回到日本开矿,而是转向了曲阜城东南的八宝山,经过一番勘探,开始在八宝山建设煤矿。由于山东南部连年大旱,庄稼歉收,饥民大量增加。日本公司采取欺骗的方式招收了大批曲阜当地和外地的难民,一座以中国人的生命为代价的血腥煤矿终于在令人尊敬的东方圣人之乡,作为大日本帝国东亚共荣的“伟大成果”建立起来了。

再说自从孔繁壬、孔宪廪两位青年从泰山接受抗日任务以来,孔繁壬在曲阜二师发动学生去投奔八路,身陷囹圄,被日寇残忍地杀害。而另一位学生党员孔宪廪化名张旭,在曲阜城里开展组织斗争,积极在青年人中发展党员。如果是男青年,就鼓励他们到沂蒙山参加八路。如果是女青年,就让她们做统战工作、作军鞋、买药材,支援抗战。

曲阜毕竟是孔老夫子的家乡,人们都比较封建,男女青年不愿意在一起工作,家里管得也很严,一说有男人参加的活动,就不允许女孩子出门。张旭就想出来一个大胆的主意,分别成立城市党支部和女子支部,城市支部里都是男青年,而女子支部里都是清一色的妇女,妇女们无论到谁家开会,大家纳着鞋底,一边开会,一边做活,谁也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女子支部在曲阜市很快发展起来,抗战工作做得很有成效,多次受到上级的表扬。

到了1943年的春天,孔府的又一茬孩子们走了。孔令煜的大女儿、二女儿已经出嫁,两个最小的孩子孔德墉、孔德垿姐弟和袁夫人的女儿孔德恭都考上了曲阜二师,一起到二师去上学。

孔德成当年在阎锡山炮轰曲阜时收留的那位小女孩孔德淑,跟着绣工朱二妮长大,今年16岁了。长得眉清目秀,扎着一根又粗又长的大辫子,上身穿着一身蓝印花布的紧身小薄棉袄,下身穿一件抿腰的薄棉裤,煞是好看。她也跟着孔德恭、孔德墉在学屋院里学习,也跟着朱二妮学学鲁绣。

就在和一帮妇女学习针线活的时候,孔德淑和妇女们一起参加了妇女支部,成了一名共产党员。

由于孔德淑有文化,工作又非常积极,很快被选为支部委员,经常到城外书院小学附近一个总支支委的家中去开会,回来再把会议精神传达下来。

晚上,在书院村西的一个破败的农家院落的牛棚里,一群青年人坐在麦草堆上,柱子上挂着一盏煤油灯,在昏黄的灯光里,一群青年男女在开会。张旭书记在用他那富有激情的声音讲话。他说:“亲爱的同志们,最近,可恶的日本鬼子采取“铁壁合围”的战术,对咱们的山东沂蒙山抗日根据地进行大规模的扫荡,八路军损失惨重,根据地减少了三分之一。加上山东连续几年的大旱,根据地抗日军民生活困难,抗日战争到了最艰难的岁月。上级党组织要求我们,利用各种渠道,采取一切办法,筹集资金、粮食和药品,帮助根据地渡过难关。大家来讨论讨论,看看都有什么办法!”

说完,他用明亮的眼睛看着大家,亲切地说:“孔德淑,你在孔府里长大,又有文化,你先发言,谈谈看法!”

孔德淑听着张旭富有磁性的声音,看着他灯影里明亮的眼睛,少女的心思已经随着他的声音飞到了抗日根据地的军民身边,忽然听见张旭书记点自己的名字,真是又激动,又惊喜,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张旭亲切地鼓励她说:“你说说看,说不好不要紧,就算给大家一些启发。等一会儿大家讲话的时候,你也可以从中得到他们的一些好的想法。”

在张旭的热情鼓励下,孔德淑不再紧张,她整整散乱的头发,说道:“我也说不很好,我觉得,曲阜这地方,有钱的也就我们府门头的这几家,再加上颜府、孙府等几府,要筹集资金、粮食、药品,一定要做好这几府的工作才行!”

张旭启发他说:“很好,你说的太好了!这几府中,应该先从哪一府入手呢?”

孔德淑说:“这事明摆着的,当然应该从孔奉祀官府入手,他是我们孔氏家族的大宗户,不光孔氏家族,就连颜府、东野府、孙府都听孔府的。”

张旭问道:“为什么孙府还要听孔府的呢?孙家又不是圣人之后?”

孔德淑说:“孙府和孔府是亲戚,孔德成的父亲孔令贻的第一个妻子就是孙府的千金,现任代理奉祀官孔令煜先生的妻子也是孙府的小姐。”

张旭说:“孔德淑同志给我们提了很好的思路,大家就按照这个思路来做工作,或者从中心突破,或者从侧面打开缺口!德淑同志,你说说,怎么样做孔奉祀官府的工作呢?”

孔德淑想了想说:“我也说不好,我从小在府里长大,外人都觉得里面深宅大院的,不好结交,其实那里的人都挺好的,只是我对孔令煜大叔还没有深入的了解。”孔德淑顿了顿,又接着说:“不过,我会努力的,相信我们总会有办法的!”她攥起拳头,表示有信心。

大家对她的发言感到满意,都小声地鼓起掌来。

张旭说:“这些府门头的,是我们近期工作的重点,其它的小户人家,也要同时进行!大家还有什么好的办法,也分别说说。”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起来,会议直开到夜阑方散。

会议结束后,大家都散了。

孔德淑要沿着偌大的孔林东墙向南走,再经过孔林前的神道,回到城里去。张旭书记考虑到孔德淑一个人可能害怕,就一路送她进城回家。

时节已是初夏,皎洁的月光,洒在无垠的大地上,即将成熟的麦子在夜风的吹拂下,沙沙作响,犹如一支美妙的夜曲。

孔德淑穿着一件浅灰色的旗袍,月光把它漂染成纯净的白色,同时又把女孩的身影剪切的格外丰盈,格外好看。

一阵夜风吹来,孔德淑打了一个冷颤,激起张旭一丝丝心疼。他开口打破了寂静,说:“今天会议非常成功,但是开得太晚了,让你回家这么晚,真抱歉。下次会议应该开得短些,再短些。”

孔德淑兴奋地说:“时间过得真快,刚才还在热烈地讨论呢,一眨眼,后半夜了!”

张旭说:“你虽然年龄小,但是有文化,有热情,进步很快,大家都对你评价很高!”

孔德淑说:“我还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呢!”

孔德淑还是第一次和一位青年异性在一起走路,又是在这皎洁月光下,和一位崇拜的英雄,孔德淑感到脸上热辣辣的,心里突突直跳!

这是一位在日寇占领下的千年孔府里长大的女孩子,刚搬走进孔府的时候,她刚刚两三岁,懵懂无知,这几年,她慢慢长大了,出落成一个风姿绰约的16岁少女。而孔府里的青年人都走了,有的避难出走,有的参军抗战,她接触的都是妇女们。孔府里的人很少外出,很少与外界交往,如果不是参加党的活动,在她的生命里,很少会有青年男人的气息。

经过孔林的时候,从孔林高墙里伸出来一片片葳蕤的树枝,挡住了月光,把东林东墙下的这条小路染得斑斑驳驳。

也许是他们的脚步声惊醒了千年孔林子夜的宁静,从孔林里传出鸟的扑棱声,还有几声喳喳的叫声。是啊,在这片莽莽苍苍的大孔林里,埋藏着数万座坟茔,飘荡着这样那样的神灵鬼怪的故事,谁敢在半夜的孔林边的小路上行走呢?也许,只有共产党员这样的无神论者!只有怀着一腔热血报效祖国的青年!今天和张旭书记在一起走夜路,她听得见自己的心跳,也听得见张旭书记强劲的心跳,和他有力的喘气声。她不仅一点也感觉不到害怕,还感觉到是那样的踏实!那样的着迷!她希望这条路不要结束,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一直走到那幸福的未来!

转过了孔林,就是林前的神道,快进城了,她将很快离开自己仰慕的书记,走进死气沉沉的孔府!孔德淑不由得放慢了步子,以至于在她前面的张旭落下她一大截,不得不站住等她。

等她赶上了,张旭说:“忘了告诉你一件事,延安抗日军政大学准备在山东抗日根据地开办抗大分校,选拔一批优秀青年干部到分校学习,组织已经推荐你了,如果你愿意,等秋天开学的时候,你就可以代表我们曲阜的青年党员,到抗日大学读书了!”

孔德淑一下子被巨大的幸福包围了。当德墉少爷和德垿、德恭两位小姐考上曲阜二师上学去的时候,孔府的学屋停办,孔德淑不再上学,在家学绣花,孔德淑非常难过,感觉到自己被时代抛弃了!而在党组织的怀抱里,她又找到了自己的价值,感到格外的充实。更没有想到的是,党组织竟然推荐她上抗日大学,这是多少新时代的青年梦寐以求的啊!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这么大的一股胆量,竟然激动地一下子从后面抱住了她心爱而又崇拜的张旭书记,头深深地埋在张旭的背上。

张旭转过身来,想把孔德淑推开,没有想到的是,孔德淑又正面抱住了自己,这个女孩的力量是那么大!那么难以阻挡!

张旭爱怜地看着孔德淑,也被她少女的情怀和气息感动了,也不自觉地抱住了孔德淑,二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自从参加革命以来,张旭整天想的就是发展组织,组织党员为党工作,父母多次劝告自己要找个媳妇,好让他们早抱孙子,而革命者张旭已经把自己的生命和热情倾注到无限的革命工作中去了,他给自己定下了一个信念:打不垮日寇,就不找媳妇,不结婚!

孔府小姐孔德淑的爱情,来得那么突然,那么热烈,让他深深地沉醉其中,久久不能自拔。他也在体会着,享受着这迟来的爱情!

过了一会儿,张旭又慢慢地推开了这位可爱的姑娘,张旭咬着嘴唇说:“真的对不起,我发过誓的,我要把全部的精力投入到革命事业当中,赶不走小日本,我绝不结婚,也不考虑个人问题!”

一片乌云遮住了月亮,天地间变得黑魆魆的。

孔德淑刚刚沉浸在爱的滋润当中,幸福得像在云层中轻歌曼舞,忽然听见张旭的表白,一下子又像掉进了冰冷的湖水当中,她仔细地看看面前的张旭,健壮的身躯像一尊雕像。

孔德淑不解地说:“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啊?还是已经有了心上人?”

张旭说:“我自从曲阜二师毕业以后,就投身革命,一直没有考虑个人问题!”

孔德淑问:“你打完鬼子就结婚?”

张旭点点头说:“对,打完鬼子,国家安稳了,我就结婚,生一大堆孩子,过一个平常的教书人的生活!”

月亮从云层里挣脱出来,银色的光辉再次洒满大地。

孔德淑开心地笑了:“行,等打完了鬼子,我们就结婚!我等你!”

张旭肯定地点点头。

孔德淑说:“我要进城了,不害怕了,你回去吧。”说完,轻轻地摆摆手,钻进城门洞子里。

她一路向前,忽然听见背后有脚步声,她回头一看,是两个背枪的伪军跟着过来了。她疾步快走,脚下生风,转过鼓楼,来到孔府东侧的便门———小红门,轻轻地把看门的奉卫丁喊醒,因为她经常夜里出去,这个奉卫丁已经认识她,就披上衣服,打着哈欠,开开门栓,让她进去。嘴里嘟囔着:“怎么又是你啊?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啊?”

孔德淑没有解释,只是小声地说道:“谢谢啦!”

两个汉奸不敢再追了,在后面骂骂唧唧:“妈的,竟然是奉祀官府里的小姐,倒霉,倒霉!”

孔德淑回到家中,躺在床上,夜不成寐。她又悄悄地坐起来,点上油灯,怀着一颗砰砰直跳的心,写今天的日记。

自从上私塾以来,按照王毓华老师的要求,她一直坚持着写日记的习惯,而自从学屋关门,没有先生再检查她的日记以来,日记就成了她最好的朋友,有什么心思就在日记里倾诉。这本日记,点点滴滴,记录了一个少女美好而细腻的爱的情愫!她写道:

书记,我亲爱的惟一的知己呀,为了你,为了我这可爱的专一的知己,我不惜任何的努力,我觉得我自从认识你以后,我们的心,我们的身,我们的灵魂,都化为一个了。你的所愿,我愿赴汤蹈火以求之;你的所不愿,我愿赴汤蹈火以阻之。不能这样,我怎能说是爱你?我不知道在月明人静的时候,你是否想过,祈祷过我们的将来吗?我们的爱情,要抱着坚定的胜利的信心!

第二天,奉卫丁觉得有个小姐老是这样夜里出去不是办法,保不准以后会有什么闪失,到时候就会追究自己的责任,这看大门的饭碗就保不住了。

他到西花厅找到代理奉祀官孔令煜,悄悄地说:“给大老爷回一件事,咱们东院里有个小姐放着白馍馍不吃,要吃馊煎饼!”

孔令煜问:“什么是馊煎饼?”

奉卫丁说:“在咱们曲阜,只有府门头的这些人家才能吃到白面馍馍,而清苦的人家,一年到头,只能吃地瓜面的煎饼。自从鬼子汉奸来了之后,杜炳勋的汉奸队经常抓人,只给被抓的人吃一点发了霉、变了味的馊煎饼。‘吃馊煎饼’是咱曲阜百姓的一句新词,就是被抓到汉奸队里去。”

孔令煜问道:“我们府里的小姐是怎么回事啊?”

奉卫丁说:“她经常晚上出去,夜里很晚才回来,不知道干些什么事,两个皇协军跟到门口才走,我担心出事啊!”

孔令煜忙问道:“这是哪个姑娘啊?”

奉卫丁说:“就是原来陪着墉少爷和几位小姐读书的那个,自从学屋关了以后,最近经常夜里出去。”

孔令煜点了点头,说:“知道了,这事千万不要出去乱说。”

奉卫丁后退着说:“大老爷,您放心,我的嘴巴比咱们府里的大门还严!”

孔令煜差刘三元去到东院里找孔德淑。孔德淑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心里忐忑不已。来到西花厅的客厅后,孔令煜让刘三元在门口看门,把她让到西间说话。

孔令煜绕着弯儿问道:“自从镛儿姐弟到二师上学之后,妮儿,你在做什么?”

孔德淑说:“大叔,我没做什么,只是跟着朱妈妈学学女红。”

孔令煜生气地说:“如果想上学,我可以送你到二师上学,这样乱跑不好。”

孔德淑知道自己夜里外出的事已经被他知道了,再隐瞒已经没有意义。就决定将计就计,见机行事,打开工作局面,并做好了牺牲自己的准备。这样想罢,就抬起头来,看着孔令煜说:“大叔,在日寇刚来的时候,你让百姓都躲到府里避难,最近还听说你反对日本人在孔林挖煤矿。”孔德淑又悄悄地贴着孔令煜的耳朵说:“据听说啊,共产党已经把你列为可以依靠的力量!”

孔令煜一听共产党能够理解自己,而且句句说在了点子上,就非常高兴,欣慰地说:“孔德成让我留守奉祀官府,这可是个老鼠掉了风箱里,两头受气的难差事!苍天可鉴啊,我没有做对不起国家、对不起百姓、对不起自己良心的事情!”

孔德淑接着提出要求说:“大叔,日寇现在在沂蒙山大扫荡,八路军遇到了困难,缺医少药,口粮紧张,大叔能否为八路军捐献一些?”

孔令煜说:“既然八路需要,我可以先安排府里送一些过去。八路军是真抗日,千万别让八路军饿肚子,受难为。”

孔德淑说:“那就先谢谢大叔了。”

孔令煜又问:“可是怎么送过去呢?”

孔德淑说:“这个问题还没有安排,我想,部队会派人来取吧。”

孔令煜想了想,说:“那样不好,这一路要经过好几个县城,曲阜城里还有日本和汉奸,他们来拉,影响太大,我们想办法送过去吧。”

孔德淑问:“能行吗?”

孔令煜说:“这事儿一定要办稳妥才行,我来想办法吧。”

孔德淑惊喜地问道:“大叔,这是真的吗?”

几天以后,从孔府开出两辆挂着“至圣先师奉祀官府”蓝色旗子的大车,第一辆是骡子拉的胶皮轮子的棚子车,里面装满了小米、点心、鸡蛋、药品,第二辆是三匹马拉的木头轮子的大车,装的是满满的粮食。孔德淑和几个妇女坐在第一辆车上,受孔令煜委托,到青岛去给一位表侄女送祝米,据说那位表侄女刚添了孩子,来信叫去送祝米。两辆车一前一后出了城门,朝东方驶去。一路上车马飞快,可是,到了莒县大店镇,却遇到一伙八路军的突然袭击,全部东西被“洗劫”一空,孔德淑和几位妇女坐着空车,哭哭啼啼地回来了。

孔令煜一听,大声地说:“老谚语说破财免灾,东西丢了就丢了呗,兵荒马乱的,只要人回来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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