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孔府》第二十三章 大婚典中西合璧 张姥姥冲开敌顽

2019年03月24日11:39  来源:济宁新闻客户端  作者:杨义堂

从南京回来以后,孔德成把八府老奶奶介绍婚事、与孙琪方小姐相互喜欢之事给袁夫人、几位老师、孔府的近支族人一说,还写信告诉了远在北京的两位姐姐,阖族上下都非常高兴,就与北京孙家把这件事情定了下来。这样子商商量量,已经到了1936年的春天,请风水先生看迎亲的日子,最后选定1936年的农历十一月初三,也是国历的十二月十六日,有三有六,正是黄道吉日,最适合男子迎娶,女子出门。

接着,双方又开始商量怎么迎娶,怎么拜堂。孔府提出,曲阜是圣人之邦,孔府是千年府第,讲究恢复周礼,结婚礼仪一直沿用两千五百多年前孔子时代的古老礼仪,这种婚礼,只在曲阜衍圣公府还保留着,连山东当地也很少有人家用的。

而孙家姐妹在北平长大,上的是北平的洋学堂,从小就渴望的是穿婚纱、坐汽车、照婚纱照的洋婚礼。两位小姐的闺房里摆着一张席梦思大床,墙上贴着一张大大的黑白招贴画,是民国交际花陆小曼披着婚纱的大照片。孙琪方听说要穿着凤冠霞帔拜堂,在闺房里哭闹着说:“不行,我就要穿那种白色的花冠婚纱,再穿什么凤冠霞帔,真是土死了,难看死了!”

二小姐孙莲方也说:“是啊,姐姐,你看西单紫房子照相馆门口挂着的宋美龄和蒋先生结婚的照片,还有陆小曼和徐志摩结婚的大照片,男的西装革履,打蝴蝶结,女的披着雪白的婚纱,还带着洋气的花冠帽,太时髦了,太新潮了,让人羡慕死了,都民国了,再举行那种男的长袍马褂,披红戴花,女的凤冠霞帔,顶着红盖头,难看死了,不行,不行,说破大天来也不行!”

旁边一位女仆张妈妈说:“哎呀,我的小姐来,孔府那边说了,孔府婚礼是两千年来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就是不能改!”

孙琪方赌气地说:“我从小就盼着穿着白婚纱,风风光光的嫁出去,连做梦都穿白婚纱呢?”

张妈妈打趣说:“丢,丢,丢,看着大小姐怪老实稳重的,其实,做梦都想早点嫁出去呢!”

孙琪方生气地说:“人家都快气疯了,你还好意思开玩笑!”

张妈妈说:“好了,我的大小姐,别生气了!都是我不好,是我多嘴,要我说啊,穿什么衣服拜堂不行啊,结婚也就眨眼的空儿,一会儿就结束了,还不是你们小两口亲亲热热地过日子!”

孙莲芳看着姐姐的婚礼要出麻烦,也开始做和事佬:“姐姐,张妈妈说的也有道理,这样子争执下去,怕好事儿要黄了,要不,就这样吧,别争了!”

孙琪方倒别扭上了,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哭着说:“就不行,就不行!我看着陆小曼和徐志摩的婚礼照长大,盼了多少年,就盼着长大也穿着白婚纱,坐着那种红色小轿车,举行西洋婚礼,人生就结这一次婚,决不能凑合!”

孙莲方说:“因为这事儿,婚事儿告吹了你可别后悔啊!你不愿意按曲阜的礼仪举行婚礼,可别怪别人抢了你的小圣人!”

孙琪方头也不抬:“吹就吹,不披婚纱,就是不结婚!爱谁抢谁抢,本小姐不稀罕!”

婚礼的形式一直商量不下来,致使婚事几乎要告吹,还是在北京的二姐孔德懋亲自出马,来到孙府,从中斡旋。孔德懋把努着嘴、一脸苦相的孙琪方和他的妹妹领到了北平西单一家著名的紫房子婚纱照相馆,请照相师精心给她披上婚纱试装,孔德懋和孙莲方一边一个扶着她照镜子,孙琪方照着镜子,越发不放心了:“哎,二姐啊,怎么又能穿婚纱结婚了呢?孔府两千年的老规矩不是不能改吗?到时候可不能骗我啊!”

孔德懋看着孙琪方一个劲地笑。

孙琪方目不转睛地看着孔德懋,想从孔德懋地脸上看出端倪来。孔德懋笑着说:“放心吧,弟妹!我们孔子的后代最讲的就是诚信,难道还能骗你不成?”

孙琪方摇着头,还是不相信。照相师把孙琪方拖在地上的纱裙规整好,这才过来满脸堆笑地说:“孙大小姐,是你不知,你大姑姐到我这里来了好多次,我们一起设计的婚礼程序,你就穿着我们紫房子的这一身花冠婚纱去,不举行完婚礼,你就不脱婚纱!但是,曲阜其他的老规矩你也别管!”

孙琪方说:“只要叫我穿婚纱举行婚礼,其他的我都不管!可是你不能骗人!”

照相师大包大揽地说:“嗨,整个婚礼的程序都是我们紫房子设计的,我们紫房子在北平的声誉你也知道,什么时候骗过人?到时候我亲自陪着你去,包你满意!”

照相师小声问道:“孙大小姐,这是我们紫房子专门为你量身定做的世纪婚礼啊!满北平独一份儿,报馆的许多朋友也亲自去,给你拍婚纱照,就张贴在我们紫房子的大玻璃窗上,满北平的人都能看得到,人人羡慕,那可真是太、太、太美了呀!婚礼的程序单,你还过过目吗?”

孙琪方已经被巨大的幸福包围了,她幸福而骄傲地说:“只要能穿婚纱结婚,本小姐什么都不管,我也不用弄明白了,到时候叫干啥干啥就是了!”

在照相师三寸不烂之舌的鼓动下,18岁的孙家大小姐孙琪方终于破涕为笑,婚礼终于算敲定了下来!

奉祀官府将婚礼报告给省政府韩复榘主席。韩主席常常以尊崇儒学、重视教育相标榜,和孔德成关系也很好,他从中原大战后全国各地维修孔庙、孔府的捐款中拨出4000块大洋,还送给孔德成一辆红色的意大利产的小轿车。

奉祀官府又将结婚喜帖寄给国民政府、中央党部,以及蒋委员长、林森主席及各院、部。请柬上写道:

谨詹于国历十二月十六日午与孙琪方女士举行结婚典礼,洁治喜筵。

恭候

台光   

孔德成谨启

(礼堂设曲阜大成至圣先师奉祀官府)

孔府自1930年中原大战被炮轰之后,一直没有维修。这次开始大兴土木,厅、堂、殿、阁全部彩绘一遍,墙壁粉刷一新,并有鼎故革新之举,将大门上的两个门神“哼哈”二将去掉,改为红漆大门,屋顶的蓝底金色龙也改为云头。

为准备婚礼,孔府大门外搭起了戏台,两边还有两个看台,竖起了大红牌坊和挂鞭炮用的高高的彩杆。从一进大门到新房后堂楼都搭起了彩棚,棚顶用红、绿布条编图,四周是五龙捧寿的彩色玻璃,棚四周都挂满贺喜的喜幛,喜幛上都用棉包金的大喜字。蒋介石送的是一副缎幛;林森送的是一副亲笔题写的“瑞应睢麟”的绣匾;国民党中央党部送的银鼎、织云锦幛;孔祥熙除了送银鼎、画金对、衣料之外,还有1000元的喜仪。宋哲元、戴传贤、叶楚伧等许多国民党要人,以及北洋军阀的前总统曹锟、徐世昌,西藏宗教领袖班禅,上海黑帮的杜月笙、黄金荣等,还有许多社会团体也都送了贺礼。

各门上都悬挂着彩色的大宫灯,带穗子、铃铛,样式各异,各门口都有两名奉卫丁站双岗。孔府里为了招待客人,西学所有的房屋都腾出来给远道来客住宿,并组织一大批人赶制客人的被褥,几百名仆人每人也都发了一身新衣服。

结婚前,孙家从北京往曲阜运送嫁妆,直到结婚前一天才运完。本来还要陪送全套西式家具,孔府提出路途较远,运输不便,希望不要做了,方才作罢。从曲阜姚村车站下车后,抬嫁妆的人都披彩绸,路上跟着全套乐器,一路吹吹打打,送到孔府里。陪嫁的金银首饰、瓶镜用具、锦缎脂粉、珠宝玉器等都摆在院子里,院里摆不下,新房后堂楼里也摆了很多,至于衣物被褥还不包括在内。

12月16日这天早上,天空开始下起了小雨,但一点没有影响喜庆的气氛,孔府的婚礼正在按部就班地准备着。新房设在后堂楼的东间,举行仪式的礼堂设在前上房。孔府安排的三场大戏一大早就唱开了,大门外是山东地方戏———山东梆子,是唱给来看热闹的群众听的;三堂唱的是昆曲,是唱给府内来宾和执事人员听的;前上房唱的是京剧,是唱给府内的贵宾和“上人”听的。整个孔府,到处都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孔府里人来人往。孔德成身穿黑色长袍马褂,缀大花提襟,站在前上房的院子里,高兴地和人们打着招呼,却又不时地到客厅里去看自鸣钟。他自言自语地说:“按说从南京到兖州有一班列车,六点到兖州,客人下了车,七点就应该到曲阜,可是客人怎么没有来啊?”

自鸣钟敲响八点了,客人没有来。

自鸣钟敲响九点了,客人没有来。

四府那边,催嫁的礼炮响了。

刘梦瀛对孔德成说:“新郎官,吉时已到,不能再等了,再等就是失礼了,女家会不高兴的!”

孔德成着急地说:“可是,蒋先生没有来,宗亲孔祥熙没有来,连省政府韩主席也没有来,这可都是说得好好的啊!”

刘梦瀛说:“没事儿的,不是安排孙师长去到南京接他们去了吗。孙师长办事,我们还不放心吗?我们一边进行,一边等!”

孔德成在孔氏族人的陪同下,先步行去行告庙礼,到孔庙东路的崇圣祠,祭拜孔子之前的上五代祖先;到崇圣祠后面的家庙,祭拜始祖孔子夫妇、二世祖孔鲤夫妇和三世祖孔伋夫妇,以及四十三代中兴祖孔仁玉夫妇;到孔府东路里的报本堂,祭拜自父亲七十六代衍圣公孔令贻以上至七十二代衍圣公孔宪培的五代祖先,他一一跪拜叩头后,再乘轿去迎娶。

迎亲的仪仗队浩浩荡荡、热闹非凡。孔德成乘坐绿呢子八抬大轿,迎接新娘的是大红呢五彩绣八仙、彩红穗八台金顶大轿,大轿后是一辆新式的披红绸的小汽车,由担任伴娘的二小姐孔德懋乘坐。队伍组成也很特殊,是新式和旧式的结合,也是官方和民间形式的结合。最前面是中华民国的国旗,标旗十六对,全套军乐、步兵、马队,接着又是封建帝制的全套执事,旗、锣、伞、扇、銮驾、金瓜、斧钺、朝天镫等等。五班吹吹打打的细乐,“肃静”、“回避”牌后,又有身穿彩衣的几十名小孩抱着放了银元的子孙桶跟随,还有古代的雁亭,亭里有一对白鹅,象征永不分离,吉羊、喜酒、抱镜子、抱火盆、提炉……队伍很长,前面已经进了东五府,后面还没出孔府大门。

孙琪方由她的母亲及妹妹孙莲方陪同,已经于婚礼前三天,来到曲阜,孙家借用孔府四府作为新公馆,就住在四府里。

到东四府门口,孔德成按旧式礼节拉弓、射箭以驱邪,两名执事官投两式迎亲礼帖,为“自婿孔德成顿首福”和“馆甥孔德成顿首福”。随后行迎亲古礼———奠雁礼:执事官恭具雁亭,主人出迎,鞠躬答礼,孔德成向主人献雁亭,再向主人鞠躬。主人答礼后,新婿孔德成到客厅正坐、喝茶,由女傧相引领新娘孙琪方出来相见。孙琪方身穿白色长裙礼服,穿红色高跟鞋,左右有两位牵婚纱的小姐引导,出厅堂坐上大红呢五彩金顶大轿,合上轿门之后,新郎向彩轿鞠躬,走出厅堂到院中升轿,绿轿在先,彩轿在后,行数步之后,绿轿转回谢亲,迎亲礼结束。

出来四府大门,新夫人孙琪方下来轿子,转乘红色小轿车,由孔德懋陪着,鼓乐声中,一行人前呼后拥地经鼓楼门回到孔府。

到了孔府门口,新夫人又经女傧相扶持,重入八抬彩轿,进入孔府。

这时,十三声礼炮响起,平时关闭的仪门———垂花门打开,两顶大轿从仪门一直进去,在吹吹打打的唢呐声中,抬到举行仪式的前上房,新娘面朝东方下轿,迎喜神。

结婚典礼的礼堂设在前上房,前上房院内安设花堂,摆着二十张绣围铺毡的长案,上摆龙凤饼、喜盐、枣、栗子、莲子、花生、松子、桂元、风枝等果品和松柏常青枝。典礼桌案上是明堂大红蜡烛,大红彩棚罩天,新郎新娘下轿后先到礼堂休息,等待举行结婚典礼。

孔德成下来大轿,找到刘梦瀛,着急地问:“客人来了吗?孙师长在哪里?”

刘梦瀛无奈地摇着头说:“没有,一点音信也没有。”

孔德成自言自语地说:“到底出了什么事啊?这可怎么办啊?”

与此同时,在600里外的徐州火车站。师长孙桐萱和他的副官王小隐———一位帅气的青年军人正在一列开往兖州的火车上焦急地等着,急得团团转。

副官王小隐说:“师座,十二日发生西安事变以来,全国局势大变,何应钦调兵遣将,空军已经开始轰炸华阴、渭南,几十万步兵也往西安进发,你说这是想解救委员长,还是要置蒋委员长于死地啊?”

孙桐萱重重地叹了口气:“唉!何应钦组织大军进攻西安,张学良、杨虎城一定会和西北红军联合,和中央军对抗,一场新的内战又要开始了!我看蒋委员长这次是凶多吉少啊!真是国难当头,多事之秋啊!”

王小隐又说:“师座,您说,何应钦从陇海道运送大兵到西安平叛,把南北线的列车全部停运,我们在这里等着,奉祀官府让我们来接蒋委员长,上上下下还不知道发生了西安事变,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子呢!”

孙桐萱说:“是啊!西安事变几天来,国民政府如临大敌。你看,孔祥熙陪着宋夫人到西安调停,林森在家值班,国民政府的官员们都不敢马虎,都在严阵以待。孔德成的婚礼也就没有人来参加了。”

王小隐又问道:“我们的韩主席在济南,又没有参与这场兵变,一定会参加吧!”

孙桐萱说:“我看韩主席也一定顾不上参加,你知道,韩主席和蒋委员长一直貌合神离,只是都拿对方没有办法。现在,蒋委员长被扣西安,中央军到西安决战,南京已经是一座空城,韩主席一定会有动作,他说不定会调兵遣将,日本人在山东占有青岛和胶济线铁路,也在不断的挑起事端,如果韩主席和日军联合,攻打南京,我们的国家就完了!”

王小隐惊奇地长大了嘴巴:“啊?!师座,真的有那么厉害吗?”

孙桐萱斩钉截铁地说:“我们不能在这里等了,一定要赶回去!”

王小隐说:“怎么回去啊?!要能回去的话,我们就不在这里等这么长时间了!”

孙桐萱说:“我认识刘峙部下的一个师长,我们去给他借两匹快马,骑马回去!”

王小隐说:“好啊,还是师座有办法!”

两匹快马在苏北平原上疾驰!

孔府前上房的自鸣钟又敲响了,人们沉寂下来,听自鸣钟响了十二下,大家一声接一声的叹息,都在焦急地等待着民国大员们。一个声音说:“来了,来了!”

孔德成站起来问:“谁来了?”

进来的却是几位不速之客!日本驻济南总领事馆的马场村吉,那个外号叫“笑面虎”的日本人,领着两个人进来了,一个是全副武装的日本武官,一个是头戴皮帽子、身穿毛领长袍的伪满洲国皇帝溥仪的堂兄———侗五爷溥侗。“笑面虎”马场村吉对孔德成说:“这是日本驻济南武官花谷中佐,他受日本天皇和近卫首相的委托,来参加婚礼,他有重要事情相告。”

孔德成冷冷地问道:“什么事?”

花谷中佐说:“我是受裕仁天皇和近卫首相的重托,来参加您的婚礼的。我听说你是在等蒋介石来当证婚人。可是,据可靠消息,蒋介石已经在西安被少壮派军官扣留,来不了了,请即刻举行吧!”

孔德成惊得啊了一声,头都大了,几乎昏倒。但是他还有一丝清醒,他告诫自己:不行,要冷静,不能慌!

侗五爷说:“日本人情报向来很准,不会错的!你知道,我是京剧名票,我们刚才商量了一下,就由我来当你的婚礼司仪,花谷先生当你的证婚人吧。”

孔德成说:“我要再等等韩主席,他说好要来当司仪的,他一定会来的!我敢肯定!”

花谷哈哈大笑:“他不会来的,现在,他正在和日本济南领事武田先生商量对策,攻打南京呢!”

孔德成说:“不行,我要再等一等!”

花谷大手一挥:“不要再等了,没有人会来的!”

孔德成急得要抓住点儿救命的稻草,他急切地朝人群里张望,希望孙师长就从人群里挤过来,说:“我回来了!”

没有孙师长,而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穿靛蓝色大棉袍的农村老太太挎着一个篮子,站在一群身穿蓝色印花布、头扎花头巾的农村妇女中间,正好奇地看着这热闹的场景。孔德成突然喊道:“张姥姥,您也来啦!”

张姥姥听见有人声带哭腔地喊她,又看见新郎官孔德成被几个人围着脱不开身,知道这是孩子在受难之时的呼唤,只有她这个做母亲的最能听得出来这种无助的呼唤了,一种母性的冲动使她冲了上去,她一手挎着篮子,一手把孔德成身边的人推开,大声说道:“我的外甥来,我给你带来的是咱自家种的大花生!让你们小夫妻吃了咱的花生,花着生,生一大群衍圣公!”

说得四周看热闹的人们都笑了!

张姥姥继续她的唠叨:“自从你去年取消了斗尖和地皮粮,也没有小甲敢欺负我们了,佃户的收成增加了,日子好过了,大家伙别提多高兴了!叫我借着喝喜酒的机会,来府里谢谢你!”

她回头大声说:“张羊村的媳妇们,你们不是要来送花生吗?那就送呗!哎,南来北往的客人们,都来吃我们山东的大花生喽!”

张羊村的媳妇们哗哗啦啦跑过来,一人手里挎着个篮子,满院子里给客人们送花生吃。正巧大家也都饿坏了,婚礼没有举行,婚宴也就没法开始。

孔德成这下子回过神来了,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对张姥姥说:“姥姥,这是日本客人花谷先生,请花谷先生吃花生吧!”

张姥姥从篮子里抓出一把大花生,放到花谷的手里,说:“请花狗吃花生吧,请花狗来吃花生吧!”

也许是花谷先生一大早从济南赶来参加婚礼,这时候也真的饿了,面对着这样的乡下老妇人也是无计可施,只得接了花生,开始大口大口地吃起来,一边吃,一边说:“好吃,真香!真香!”

孔德成抽身溜走了。

孙桐萱、王小隐满脸是汗,急匆匆地闯进孔府前上房院,孙桐萱大声喊着:“孔奉祀官,孔奉祀官!”

孔德成一把拉住他,领到前上房西间的签押房里,把这里的客人支开,给孙、王二人倒上了水,孔德成说:“一些情况我们都知道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要紧,慢慢讲。”

王小隐说:“张学良、杨虎城把蒋委员长扣在了西安华清池,孔祥熙院长陪宋美龄到西安解救蒋介石了,中央军几十万大军正在赶往西安平叛,津浦线上的车全部停运,我们借了两匹快马,才赶回来!”

孔德成问:“韩主席那边有消息吗?”

孙桐萱说:“我先回了师部一趟,看看部队的动静,韩主席已经通电全国,支持张杨的行动,并让我们做好战斗准备,攻打南京。哦,我和你嫂子准备的贺礼是一对新式沙发,你嫂子随后一起赶到。”

孔德成握着孙桐萱的说:“谢谢师长大哥,你来了,比什么礼物都重要!现在,日本人和溥仪的堂兄知道蒋先生和韩主席不能来了,抢着要当司仪和证婚人,怎么办啊?”

孙桐萱说:“日本人向来很阴险狡诈,他们是要借这场婚礼做文章,宣传中日亲善,我们不能给他们这个机会!”

孔德成说:“是啊,我们民国的结婚证上,没有政府的大印,只有证婚人的名字,我不能让日本人玷污了我的结婚证,给人生留下污点!现在别人都不合适,您来主持这场婚礼吧!”

孙桐萱点点头说:“行,事情紧急,就这么办!就由我来代表国民政府吧。”

军乐奏起,青年军官王小隐胸前挂着司仪的红布条,在礼案的南面,向北站着,他大声唱仪道:“今天是良辰吉日,是大成至圣先师奉祀官孔德成先生与北京孙府大家闺秀孙琪方小姐大婚的日子,亲朋好友,各界宾朋都来祝贺。看他们一个是圣裔公侯,文采风流,一个是状元闺秀,仕女班头。我作为婚礼司仪,代表亲朋好友,先祝愿你们如友如宾,同心同德,祝愿你们相亲相爱,白头偕老!”

“婚礼进行第一项:请各位来宾入席,男宾在东,女宾在西。”来宾们纷纷在院子里的二十张绣围铺毡的长案前就座。

“婚礼进行第二项:请介绍人入席。”担任介绍人的人入席就坐。

“婚礼进行第三项:请证婚人入席。”孙桐萱师长大模大样地坐在证婚人席上。

“婚礼进行第四项:请男主婚人入席。”因为孔德成父母双亡,两位孔氏家族的长者担任主婚人就坐。

“婚礼进行第五项:请女主婚人入席。”孙琪方的母亲入席。

“婚礼进行第六项:请男女傧相引新郎新妇入席。”新郎新娘在男女傧相的陪伴下在礼案的南面,面北而站。

“婚礼进行第七项:奏雅乐。”30多名明德中学的学生捧着笙、笛、唢呐,拉着二胡,齐奏民乐《喜洋洋》。

“婚礼进行第八项:请证婚人宣读证书并讲话。”

孙桐萱清了清有些嘶哑的嗓子念道:“结婚证书。孔德成,山东省曲阜县人,年十七岁。孙琪方,北平特别市人,年十八岁。今有山东省民政厅厅长李树椿、孔祥勉先生介绍,谨詹于中华民国二十五年十二月十六日下午二时在曲阜大成至圣先师奉祀官府举行结婚仪式,恭请孙桐萱先生证婚,嘉礼初成,良缘遂缔,情敦鹣鲽,愿相敬之如宾,祥叶螽麟,定克昌于厥后,同心同德,宜室宜家,永结鸾俦,共盟此牒此证。结婚人:孔德成、孙琪方,证婚人:孙桐萱,介绍人:李树椿、孔祥勉。中华民国二十五年十二月十六日。”

副官王小隐继续唱礼:“婚礼进行第九项:请新郎新娘交换饰物。”新郎新娘幸福地交换结婚戒指。

“婚礼进行第十项:请新郎新妇行结婚礼,相向三鞠躬。”孔德成和孙琪方相向而立,行三鞠躬礼。

“婚礼进行第十一项:奏军乐。”

又有明德中学的几十名学生吹着小号、打着军鼓,演奏军乐。

“婚礼进行第十二项:请新郎新妇向主婚人、证婚人、双方家长、各位来宾三鞠躬。退席。”

“婚礼进行第十三项:请男女傧相引新郎新妇入洞房。”

最后,王小隐提高嗓门喊道:“礼成。”

日本人花谷中佐等啊等,一直等到王副官宣布礼成了,也没有喊到自己的名字,气得马上要回济南。满清皇族代表桐五爷好说歹劝,说曲阜是个偏僻的县城,出了城,连个吃饭的地方也没有,让他喝了喜酒再走。小鬼子只好郁闷地留下,在酒桌上喝了个酩酊大醉。

西式婚礼完毕之后,新娘换上古装,穿上丝绒花的大红旗袍、大红缎鞋,梳高发髻,再戴上凤冠霞帔。新娘、新娘在男女傧相的搀扶下,到后面的后堂楼里的新房里继续举行传统的礼仪。

孔德成一颗悬着的心至此才落了地,他的听力和注意力才慢慢变得清晰。他和新娘孙琪方在前面走,就听见两位伴娘———二姐孔德懋和孙莲方在悄悄地说话。

孔德懋说:“莲方妹妹,你有婆家了吗?”

孙莲方说:“有了,刚刚又给说了一个。”

孔德懋说:“哪里的人家?”

孙莲方说:“北京东城区一户姓周的人家,说他的爷爷是原来北洋政府的财政部部长。”

孔德懋说:“也是高门大户啊,不错不错!”

孙连芳说:“谁知道呢?我又没有见过什么样的人,家里给定的,哎,要有姐夫一半的人品也就好了。”

孔德懋笑了,说:“既然你已经确定了婆家,现在说来也无妨了,当初你姐夫不是先给你介绍的吗?”

孙莲方也笑了,说:“我没有那个福气,姐夫没有看上咱,看上姐姐了呗。”

孔德成听见背后议论他,就回过头去,看见二姐和莲方,一边走着,一边说话,孙莲方今天略显惆怅,时间过去了一年多,孙莲方也已经没有了当时的时髦与张狂,显得成熟了不少,孔德成怀疑自己怎么当时就看不上这位同样漂亮的妹妹,而喜欢上了姐姐呢?

他再转过脸来,看看孙琪方,觉得好像那么熟悉,再看看二姐德懋,似乎一下子找到了答案:原来,这位大他一岁的孙琪方和二姐孔德懋长得有些相像,或者说,这位像姐姐一样的新娘子,就是二姐孔德懋的化身。

也许是和姐姐一起相依为命的长大,不忍心二姐离开自己、离开孔府,才找了这位像二姐一样的漂亮、一样懂事的新娘子!

孙琪方是上苍赐予自己的慰籍和补偿!

要不,自己怎么会看不上像邻家妹妹一样淘气的孙莲方呢?

一行人已经来到了后堂楼东间的新房里。

新房里有西式沙发,也有老式桌椅,陈设布置也是中西结合,墙上挂着一副梅兰芳先生亲笔画的梅花图,桌上摆着一部线装的《孝经》。新郎、新娘一起喝交杯酒,然后,新娘孙琪方在两位伴娘的陪同下,到东间的婚房的床上,团坐在红帐子里坐帐。

贵宾和女方亲友的酒席设在孔府西路的忠恕堂、红萼轩、花厅,以及前堂楼、后堂楼等内宅各处,一次开15桌,规格是四十多道菜的三大件和一百多道菜的九大件。由内厨房开,厨房只管做菜,酒坊供应馒头、酒。

孔府十八官庄的佃户也高高兴兴地前来贺喜送礼。他们都穿着一身孔府成衣房做的崭新的棉裤棉袄,说:“小公爷给我们除去了斗尖地皮粮,就相当于今年一个大丰收年啊!”招待佃户是在大彩棚里,由外厨房开饭,吃“十大碗”。一次开100桌席,一个“司席员”负责十桌,随来随吃,前来贺喜的络绎不绝,从上午开饭到晚上十二点还没开完。

孔德成和孙琪方结婚以后,二人恩恩爱爱,相敬如宾。孔德成自二姐出嫁之后造成的孤寂困苦之感渐渐消失,人也渐渐开朗起来。而孙琪方从北平这样的大城市里来到面积不足两平方公里的小城,又天天在深宅大院里锁着,却生出来许多的烦恼。幸有孔德成这位知书达理、温柔体贴的丈夫,才不至于太过伤心,只是一时还不太适应从一个大城市的女学生到小县城第一夫人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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