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孔府》第二十二章 乡间走访解民忧 孔府修建异姓园

2019年03月23日11:34  来源:济宁新闻客户端  作者:杨义堂

一辆骡子车在乡间的土路上奔驰,车帮上坐着老陈、老吴,一名车夫在旁边跟着车子,跑得飞快。一会儿,来到了位于曲阜市西北的一个村庄。进村口有一帮子光屁股、光脚丫的小男孩,皮肤晒得黝黑,在村口围成一圈玩游戏。孩子们唱道:

不盼过年不盼节,

盼得公府下请帖,

喜酒吃得肚子圆,

撅腚馍馍随便掖。

一个手拿赶羊鞭的小男孩走到圆圈外,假装喊道:“公府送信的来了,公府添了个小公爷,请张姥姥及族人到公府喝喜面去!”

围成圆圈唱歌的孩子们高兴地说道:“都去都去,到公府喝喜面去!”他们兴冲冲地来到旁边的地上,蹲下来装作狼吞虎咽地在吃饭,一会儿,孩子们装作揉肚子,这个说:“太饱了!”那个说:“撑死了!十年没吃过这么饱的饭了!”还有一个说:“再拿一点馍馍给家里的孩子带回去!”

孩子们在附近找一些石头坷垃,夹到自己的胳肢窝里,大摇大摆地回来了。

孔德成和两位先生看得目瞪口呆,不想这一千年的风俗已经变成孩子们的游戏节目,公府里的红白喜事成为村里最大的节日!

孔德成和两位先生下来车,看小孩子做游戏。

小孩们看见有生人来村子,又是这么一辆高大气派的骡子车,下来几位穿长衫的客人,都自动解散,兴奋地围过来看。

这时候,一位荷锄的汉子来到村口,光着脊梁,皮肤被太阳晒得黑里透红,泛着油光。看到村里来了客人,也主动走过来。

刘梦瀛上前问道:“请问这位亲戚,你们知道张姥姥家住在哪里?”

那汉子打量了一下客人的装束,又听客人称呼亲戚,说道:“莫不是圣公府的客人到了?我们张羊村,祖祖辈辈没有和官府攀亲的,也就只有公府这一门好亲戚。”

刘梦瀛指着孔德成介绍说:“这是国民政府新封的大成至圣先师奉祀官,也就是圣公府的公爷孔德成,他来看望张羊村的老亲来啦。”

汉子说:“啊,小公爷来了,千百老年了,都是我们到公府里去,公爷从来也没有到我们乡下来过!走,我领你们到我们村里的大奶奶家去吧!”

孔德成一行跟在汉子的后面,来到村里一家破败的房子,三间堂屋,两间东屋,都是有些百年历史的老屋。一位老婆婆在树荫下做针线,她的脚下,放着针线筐子,几只小鸡在她脚边叽叽乱叫。

一进门,汉子就喊道:“大奶奶,来客啦!城里圣公府里的公爷来啦!”

那婆婆惊得针线都掉在地上,她拍拍身上的灰尘,起来迎接孔德成,说:“哎吆,我的娘哎,什么风把圣府的小公爷刮来了?”

孔德成紧跑两步,上前握着婆婆的手说:“张姥姥,以往都是张姥姥到公府里串亲戚,我今天也来看望张姥姥!”

老陈、老吴从车棚里抬下两个抬盒,打开一看,是公府里各种各样的点心。

老婆婆说:“你看看,来就来吧,还带了那么多好吃的东西。小二,你喊喊各家的媳妇,就说公爷带来的点心,各家都分一点,这是咱张羊村的老亲,各家都有一份。”

孔德成笑呵呵地说:“姥姥,这个不慌,我们走了您再分不迟,我们这次来,是专门和亲戚们拉呱的。你找几个种地的佃户,一起拉拉今年的收成。”

那个叫小二的汉子说:“我们这个村子,就是公府里的十八官庄之一,都是公府的佃户。估计现在都在坡里干活,等晌午下了晌,我把大家伙儿都叫来,见见公爷。”

老婆婆说:“这天也不早了,也该留下你们吃饭了!可是———”

孔德成说:“怎么了,姥姥?我还真想在您家里吃一顿农家饭哩!”

老婆婆面有难色地说:“可教我这老嬷嬷作难了啊!我们家里黑面干粮都不够吃的,哪里有大鱼大肉的管你们饭啊!我还是领您到管庄子的人家去吃吧,他们有十亩地,还有交租子剩下的斗尖地皮粮,日子过得殷实,我们整个张羊村,就他家能请得起饭。”说罢,竟然难过得掉下泪来。

孔德成说:“张姥姥,您别难过,我最爱吃的三样东西,您老家里要是有,我们就在您家吃饭,如果没有,我们就上管庄子的人家去吃。”

老婆婆问:“哪三样东西?”

王毓华老师上前说:“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达生最喜欢吃的三种饭是咸糊涂,白菜根腌的咸菜,还有红薯面蒸的黑窝窝头,不知道你家里有没有?”

张姥姥一时又高兴地合不拢嘴,说:“有,有,这个有,就是没有,也能借来了。我这就给你们煮咸糊涂,熘窝窝去。”

中午,老婆婆家的老椿树下,摆着一张破旧的矮桌子,上面摆着一筐子黑窝窝头,一盆子腌的白菜根、胡萝卜等老咸菜,一大盆子稠糊涂。孔德成和几个客人坐在桌子旁边的小矮凳子上,准备吃饭。十几个庄稼汉,就端着碗,手里夹着窝窝、咸菜、大葱,与孔德成等人打过招呼后就蹲在地上吃起来了。

孔德成说:“各位亲戚,我这次来串亲戚,不为别的事,就是想听听咱们种田人的真实想法。大家有啥想法,尽管说,对庄里的管事,府里的员役有啥意见,也尽管提,现在是民国了,我也不是过去的公爷了,大家都平等了。”

一个汉子站起来说:“我们种公府的田,给公府纳粮,这没啥可说的。可是,每次交粮的时候,斗尖和地皮都被管事的收去了,有时候啊,斗外的甚至比斗内的还多,这一块可是真不少!”

另一个老头也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说:“我们种公府的地,收成要和公府对半分,再加上这些斗尖粮、地皮粮,又分去了一半,我们辛辛苦苦种一年地,四成粮食只剩下一成了。”

一个青年气愤地说:“小公爷,你不知道,那收租子的也太黑心了,往抬槲里倒粮食时,都是倒得很尖很尖,管事的抬脚一踢,粮食撒下来了,说还没满呢,再倒满。那些粮食,就被管庄的分走啦!”他手舞足蹈地学着收租人的样子,惹得大家都笑了。

刘梦瀛也有公府赏赐的四十大顷土地,他悄悄地和孔德成咬着耳朵说:“达生,你要知道,这是府里千年传下的老规矩,斗尖粮和地皮粮是府里分给管庄子的总甲、小甲们的工钱,佃农一次交粮,府里的公差、管庄人的工钱,一次就算清了,很省事儿,这事儿不好改啊!”

孔德成没有想到他一向敬重的刘先生竟然也来反对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好。

过了一会儿,孔德成又说:“可是这佃农负担这么重,吃饭都吃不上,我们于心何忍啊!”

刘梦瀛坚持说:“管庄子的总甲、小甲们的工钱都从这里边出,一旦取消了,谁还能帮着府里收粮食啊!”

孔德成又问:“咱们府里管庄子的人的工钱是怎么算的啊?”

刘梦瀛说:“管庄子的人,一般都有十到几十亩的粮饭地,自种自吃,不纳公差,还有全村人的斗尖、地皮收入,也是管庄子的人的,庄子里有几个总甲、小甲,就有几个人分。”

孔德成又问道:“管庄子的都有粮饭地,为啥还要斗尖、地皮?”

刘梦瀛说:“这斗尖、地皮算是公府里给管庄子的奖励,鼓励管庄子的催收公差。佃农交的多,管庄子的人收入也高,积极性也就高,这对大家都有好处!”

孔德成说:“佃户们一家只种几亩地,给他们留得太少了,他们一家老小就会挨饿啊!”

刘梦瀛说:“可是,你如果取消斗尖、地皮,管庄子的不给我们催缴粮食了,公府里的粮租怎么能保证?”

孔德成想了想说:“管庄子的给府里催收粮食,府里给他们奖励,这一块本应该由我们府里出啊!他们帮府里催粮,早收齐早得,晚收齐晚得,收不齐的,取消奖励。”

刘梦瀛进一步提醒道:“达生,府里这些年本身就很困难,现在是你当家了,当家才知柴米贵,你可要想好了啊!”

孔德成看看似乎变得陌生了的刘先生,又看看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百姓们,自言自语地说:“孟子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唐朝诗人白居易写道‘百姓多寒无可救,一身独暖亦何情。心中为念农桑苦,耳里如闻饥冻声。争得大裘长万丈,与君都盖洛阳城!’”

他既是对着刘先生,也是对着自己,一字一句地说:“不管再大的困难,我就是吃窝窝头,喝咸糊涂,也要把佃户的这一块负担降下来!”

刘梦瀛看到他如此坚决,叹了一口气。

孔德成不慌不忙地站起来说:“大家既是我们奉祀官府的佃户,也是府里的亲戚,各位反映的斗尖、地皮的事情,我再到其他庄子里了解情况,到收租院里看看,如果情况属实,这一块一定减下来,给各位亲戚一个交代。”

佃户们都说:“这真是一位好心的公爷啊!”

“请公爷发发慈悲吧!”

“看在公府有这门老亲的份上,把这斗尖、地皮取消了吧!”

孔德成回到府里以后,在刘梦瀛的陪同下,一起走出孔府的东门小红门,来到收租院里查看情况。

在孔府大墙东侧,也是孔府的一片地方,有四座院子。南边一个大院,是孔府的车栏、马号、骡子棚,养着几十匹骡马,停放着各种车辆。中间一座院子,就是孔府的收租院和东场院,第三座院子,是柴草院,是孔府收柴草的院子,最后是一片菜园子,孔德成奶妈一家就在那里看菜园子。

收租院坐北朝南,内有前后两进院落。最前面有一座大门楼,大门里有一面影壁墙,转过影壁墙,这里正是人声鼎沸,一群衣不蔽体的佃户们正在从木轱辘大车上卸下布袋,排队交租子。院子里有两台风车,要交的粮食先用风车吹一遍,把粮食里的壳皮、柴草等脏东西吹干净再收。院内正北,有大厅五间,大厅中间偏后安放着一对桌椅,是收租的管事们写账的地方,前面铺着席片,放着府里特制的“大官斗”。

刘梦瀛介绍说:“达生,你看我们府里的斗和别处不一样吧?”

孔德成看了看说:“刘先生,你看墙角里摆放着各种各样的斗,怎么斗还有大斗和小斗啊?”

刘梦瀛说:“因为我们公府的土地有大亩和市亩,大亩是720步见方,相当于人家的三亩。有的600步见方,相当于人家的二亩半地。也有的村庄使用小亩量地的,就用市面上的小斗。所以我们的斗也不一样,而且一个村庄一种斗和升,一点也不能错了。”

管事人员看见孔德成和刘梦瀛来了,恭恭敬敬地和孔德成打招呼。孔德成说:“你们继续干你们的活,不碍事,我随便走走!”

一个光脊梁的老年佃户扛着粮食布袋,哗哗的往斗里倒粮食,倒得已经尖满尖满的了。

管事的横眉竖眼地说:“倒啊,还没满呢!”

佃户小声说:“老爷,满了。”

一个胖胖的员役用脚一晃斗,粮食溢到了地上,管事的大声喊:“眼珠子长哪里去了,你看哪里满了?再倒啊!倒啊!”

一些粮食又流到了地上。

佃户心疼地说:“老爷,确实满了呀!”

管事的拿起刮斗用的木板朝佃户背上一砸,咬着牙嚷道:“老东西,是你说了算,还是老子说了算?我说不满就是不满!”

老佃户又哗哗地朝斗上倒了一些粮食。

管事的这才点点头说:“好了,就算满了吧,让你小子沾点儿便宜。”他拿起一根木板,顺着斗的边,把上面的粮食刮到了地上,一直刮到和斗的边平齐。另外两个员役把官斗抬起来,送到后面的粮仓里去倒掉。

地上,落下了厚厚的粮食。

孔德成上前问到:“这一斗多少斤?上面的斗尖有多少斤啊?”

一位员役头也不抬的回答说:“这还用问啊?一尖斗是七十五斤,刮掉斗尖二十五斤,一平斗是五十斤整。”

孔德成又问道:“加上落到地上的地皮粮,你们这些管事的能分多少啊?”

那位管事的说:“三成里能占一成。”

佃户气鼓鼓地说:“十成里,你们能占四成也多!”

管事的气得骂起那个佃户来:“真是牛槽里拴了个叫驴,老爷们说话,你插什么嘴啊!”

佃户仍然小声说:“就是嘛,明摆着的嘛!”

孔德成不说话,背着手,气鼓鼓地走了。

几天后,在收租院影壁后面的南面粉墙上,贴着一张盖有奉祀官府大印的告示:

从今年秋季开始,取消一切斗尖、地皮,改为赏粮。首先催齐者,得全数;次催齐者,得半数;不齐者,免。凡本府内外各员工,及各庄管事、小甲等,如有一切不规行动,尤以有欺佃民情事,一经发现,即行严惩。

特此手谕,务各凛遵。   

大成至圣先师奉祀官  孔德成

即日                 

来交粮的佃农们围在一起观看,议论纷纷:“这下可好了,千年的老府也开始改规矩了!再也不用多交冤枉粮了!”

“我们可以多留点粮食自己吃了!”

“这小公爷可真是个大善人啊!”

1935年初冬的傍晚,晚霞似火。

在孔府西北角的学屋里,孔德成已经穿了黑色的棉袍,正在跟着老师王毓华学习。王毓华坐在八仙桌子旁,手持一卷线装古书认真的看着,孔德成则站在他前面,背对着他在背书:

“夫礼,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天地之经,而民实则之。则天之明,因地之性,生其六气,用其五行。气为五味,发为五色,章为五声。淫则昏乱,民失其性,是故为礼以奉之:为六畜、五牲、三牲,以奉五味;为九文、六采、五章,以奉五色;为九歌、八风、七音、六律,以奉五声。为君臣上下,以则地义;为夫妇外内,以经二物;为父子、兄弟、姑姊、甥舅、昏媾、姻亞,以象天明;为政事、庸力、行务,以从四时;为刑罚威狱,使民畏忌,以类其震曜杀戮;为温慈和,以效天之生殖长育……”

背着背着,孔德成转过身来,对王毓华说:“王老师,《左传》把礼当作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那么,礼,在孔子的思想中处于什么地位呢?”

王毓华想了想,感叹地说:“老实说,我也说不好。你的学问已经大见长进,特别是古文。如果有机会,你应该跟从一位精于传统文化的学者学习才好呢。”

孔德成惊异地问:“老师,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王毓华笑了,说:“傻孩子,我哪里生气,你学有所获,我高兴都来不及呢!这说明我们师徒十年来艰苦的努力,没有白费!”

孔德成也高兴地说:“学完《左传》,我也感到有了一种底气,对中国文化的理解确实更深了。”

王老师欣慰地说:“是啊,古代都设有五经博士,特别是《公羊传》、《谷梁传》和《左传》这春秋三传,都有专门的博士学科,是非常高深的学问。我从小学的是新学堂,古文却不是特长。咱们先从字义上来理解吧。个中深意,留待以后遇见名师,再来请教。”

这时候,刘梦瀛站在了门口,看到这师徒二人的谈话非常热烈,就说:“今天天气不错,你们师徒二人的心情也不错啊!”

王毓华说:“传授《左传》以来,达生的学问大见长进,他最近经常就一些高深的问题和我辨论,我都感觉难以回答啦!”

刘梦瀛说:“达生从5岁起就跟着你学习,没有星期天,没有节假日,天天抓得死死的,哪还有不进步的道理。”

孔德成转过身来,说:“刘先生,有什么事儿吗?”

刘梦瀛进来说:“是这样,明天山东省议会的一个代表团到三孔来参观,团里有一位前清进士、翰林院编修,省议会前议长,名叫庄陔兰,六十多岁了,据说书法、学问和人品极佳,明天中午在府里宴请,地点在西花厅,请你作陪。”

孔德成高兴地点点头:“好吧,我正好请教一些问题。”

第二天中午,王毓华、孔德成师徒二人学完功课,早早地来到西花厅等候。不一会儿,一群人簇拥着一位身穿灰色棉布长袍,肩上挂一个长长的大烟袋,长得方面大脸、慈眉善目、留着一缕白胡子的老者走了进来,孔德成向前一步,双手相叠,深鞠一躬,说:“弟子孔德成向庄老先生问安!”

庄陔兰赶紧抱拳回礼,声如洪钟:“哎呀,能见到七十七代衍圣公达生先生,老夫三生有幸啊!”

孔德成说:“老前辈是前清翰林院编修、山东省图书馆老馆长、省议会议长,学识渊博,德行高尚,晚辈正好有机会请教,是我的福气啊!”

庄陔兰笑呵呵地说:“请教就谈不上了,那可真是在孔夫子门前卖弄学问了,哈哈哈哈!”

孔德成伸手相让:“老先生,里面请!”

庄陔兰也说:“请!”

席间,王毓华问道:“听说你们莒南大店有七十二堂号,名扬全国,怎么回事呢?”

庄陔兰从肩上取下大烟袋,自己用石链子打着火,开始不紧不慢地讲起莒南大店的故事。他说:“我们庄氏家族自明初从江南迁居莒南大店,刚开始世代为农。大约在四百年前的明万历年间,有了第一次大的改变。当时,靠卖烧饼为生的庄谦,一边卖烧饼,一边读书,因天资聪颖加上后天的刻苦,中得进士,官至浙江道监察御史、陕西八府巡按。从那以后,我们庄氏后矢志读书,一开读书做官发家之路。从这里先后走出的进士、举人,拔贡、廪生不计其数。当官之后,族人们开始广置土地,占山固水,聚敛资产,一些富户开始构筑豪宅大院,随后族人竞相仿效,逐渐形成一处庞大的庄园群。虽然比不过你们有两千多年底蕴的孔府,那也是一大片的连绵不绝的宅院啊。”

孔德成举起酒杯,站到庄陔兰面前,又把昨晚在学屋院的问题向庄陔兰问了一遍:“庄老先生,首先敬您一杯酒,再请教您一个我思考了很久的问题,我正在跟着王毓华先生学习《左传》,《左传》上把礼当作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那么,礼在孔子的思想中处于什么地位呢?”

庄陔兰十分欣赏地看着孔德成,猛吸一口烟,高兴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说:“你问了一个非常好的问题,《左传》把‘礼’作为天经地义和民众的日常行为准则,与周公、孔子的思想一脉相承,周公‘制礼作乐’,孔夫子‘克己复礼’,都把‘礼’作为天地间的头等大事,须臾不可离开。中国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都是以能不能符合礼的要求来作为标准的,所以,‘礼’是孔子思想的核心,也是中国文化的核心。”

孔德成问:“中国自古被称为礼仪之邦,区别于其他国家和民族的标志,是不是就是一个‘礼’字啊?”

庄陔兰笑着点点头:“正是,中国人把孔子的礼仪思想传承下来,国君和大臣把它作为治理国家的依据,普通百姓则把它作为日常生活交往的规范,所以中国才被称为礼仪之邦!”

孔德成一口把杯中的酒喝光,说:“今天听您的见解,确实受益匪浅,我感觉找到了一位期盼已久的先生!”

庄陔兰笑着点头说:“我也很喜欢你这位爱学习、善思考的少年才俊,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思考和见地,的确非同寻常!老夫也找到了一位忘年的知己!”

孔德成说:“我从记事起就到圣庙行礼,祭祀祖先,在生活中,大人都要求我以礼行事,经过您的点拨,我才明白,原来礼在中国文化中这么重要!那么,怎么才能学好圣祖孔老夫子的礼呢?”

庄陔兰仍然笑着说:“学好三礼,即周礼、仪礼和礼记,才可精通孔子的礼啊。”

孔德成激动地说:“好啊,我要向祖先孔夫子那样,一生克己复礼,庄老先生,您能来做我的老师吗?”

王毓华也说:“是啊,您老也来孔府教学吧,我们也相互有个探讨学问的机会,他现在经常问我一些艰深的问题,我真的感到非常吃力呢!”

庄陔兰坐下来说:“达生,你也坐下说话。我主编的《莒县志》刚刚编完,我正想好好休息呢。但是,孔圣人是天下文官祖、历代帝王师,我没想到自己也能有机会能给孔圣人当老师,真是荣耀千秋的大好事,这事儿,得容我好好想一想。”

孔德成爽快地说:“我们一定照料好您的生活起居,就像您在莒南大店一样,您老就放心吧!”

庄陔兰也笑了,说:“如此说来,你们是真心把我留下来了?那好吧,不过,我可有三个条件,如能答应,我就留下!”

孔德成着急地问:“哪三个条件?”

庄陔兰把烟袋锅子朝鞋底上一磕,又把大烟袋挂在肩上,伸出手指,说道:“一是不取一文酬金,我在孔府教书,不为钱财,孔府只需承担任教期间的衣食住行费用;二是我不提请辞去,孔府不能辞退;三是如果我感到不能胜任,自己想辞行时,孔府不能阻拦。”

孔德成一颗悬着的心落了地,他长喘了一口气说:“原来是这样,别说三个条件,三十个也依您老人家!”

就这样,已经64岁的庄陔兰留在孔府担任了塾师,传授第七十七代衍圣公孔德成四书五经、书法等传统文化课。

为了让庄陔兰安心在圣府教书,孔德成安排内厨房,一日三餐做些庄翰林爱吃的饭菜,对他照顾得非常周到。可是,庄陔兰老先生还是不太习惯。一次温习完功课,孔德成还在屋里看书,就听见院子里庄翰林和王毓华聊天,庄翰林问道:“子英啊,平常你也不回莱芜,难道你就不想家?”

王毓华说:“我从年轻就在孔府教书,那时候陶夫人看得紧,不敢回家。现在,我父母都过世了,一个哥哥跟着我来到曲阜种地,也就不用回家了。”

庄翰林叹了一口气,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土窝,我大店的庄园,虽然不如孔府大,但是也是一个大宅子,在那里住习惯了,在学屋院这个小偏院子里住,总是有些不太习惯。”

王毓华点着头,说道:“是啊,您和我不一样,我是小户人家出身,可你那莒县大店庄园,也是方圆几百里数一数二的庄园。在孔府里教书,你只是私塾先生,住在这狭窄的学屋院里,肯定是不习惯。”

庄翰林自言自语地说:“也许是时间长了,也就好了。”

孔德成听罢,心里暗暗有了主意。他悄悄地走出学屋院,来到孔府大门西侧的作坊,找到泥作、木作等户人,对他们说道:“今天,你们几个就到莒南大店庄翰林居住的大庄‘双榴院’进行测量,看看庄翰林的家是怎么建的,什么样式,你们什么时候看明白了,什么时候回来,然后仿照‘双榴院’的建筑风格,在府里专门给庄翰林建造一座庄园。注意啊,千万不要走漏风声,庄先生知道了,不会同意的,这事就办不成了!”

过了一段时间,一群泥瓦匠和木匠在学屋院西北角的后花园里叮叮当当地忙碌开了。庄老翰林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读书人,孔府里经常有各种各样的工程,也没太在意。等到里面的房屋、院子都建好了,工匠们开始建造大门,然后在门口竖起了两根旗杆。

一天,孔德成兴高采烈地对庄翰林说:“老先生,您多长时间没回莒县老家看看了?”

庄翰林说:“大概有半年了吧!上次回家还是身着单衣,现在都棉袍加身了嘛!”

孔德成诡异地说:“老先生,我们这次去一个地方,您老看看认不认得?”

庄翰林心不在焉地问:“什么地方?”

孔德成领着庄翰林来到学屋院的西侧,仆人们喊着号子,一齐推倒了一座临时搭建的矮墙,庄老先生看到一座熟悉的院子,看着旗杆和大门,越看越熟悉,越是感到奇怪!他满心疑惑地走进去,弓着腰,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好像走进了梦中一样:“咦,奇怪了,我怎么又回到家里来了?这是真的,还是假的?我常常做梦回家,这回不是在做梦吧?”

他用大烟袋磕磕自己的脸颊,疼得一咧嘴,知道这是真的了。转过身来,看到孔德成、王毓华、刘梦瀛等都在朝他笑,他恍然大悟,继而又老泪纵横,他握着孔德成的手说:“这一段时间就听见墙外叮叮当当的,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好家伙,没想到,你们把我的‘双榴院’搬到孔府来了!”

孔德成笑着说:“老先生,今后您老在府里教我读书,就不用想家了!”

庄翰林依然激动万分:“哎呀呀,早就知道孔府是圣人之家,尊师重教,没想到竟然在孔府里给我建了一座庄园,没想到,没想到啊!”

王毓华说:“庄老先生,那天您说您想家,达生想留下您,怕您走了,就开始张罗着给您建一座和您在莒县的‘双榴堂’一模一样的院子。可是,您知道吗?给您在曲阜建一座院子容易,要把您的大庄园搬过来,还要建在孔府里,可是真不容易啊!”

刘梦瀛说:“是啊,开始家族里很多人都反对,达生做了很多工作。能在孔府里能给您老建一座异姓庄园,您这庄氏的‘双榴堂’要和孔府一样,传之后世,名垂千古啊!”

庄翰林紧紧抓住孔德成的手说:“是啊,是啊,我哪里敢想过这样的事啊!我真是高兴啊,年轻时考上翰林也没有今天高兴!中国历朝历代的翰林举人多了去了!谁能在孔府里教育小圣人,谁又能在孔府里建一座庄园啊!”

过了几天,孔德成安排人把庄翰林的两个儿子一起接来,照顾老先生的生活起居。

庄陔兰安心在孔府住了下来。他学识渊博,宽严有度,不仅教育孔德成学习“三礼”,还教他书法和作诗。后来,曾经跟着庄陔兰在莒县编写《莒县志》的两个好友———吕今山和李炳南,也跟着庄陔兰来到孔府,一同担任孔德成的老师,大家一起切磋学问,互相关心,营造了很好的文化环境。孔德成在这种名师荟萃、教学相长的氛围中学习历练,学问和经验更是大有长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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