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孔府》第二十一章 上海滩上得佳偶 府务管理显才情

2019年03月22日11:29  来源:济宁新闻客户端  作者:杨义堂

刀条脸军官得意地说:“小兄弟,我是72师师长李生达,五年前曾经打过曲阜,你还给我写信劝我退兵呢!你忘了吗?”

孔德成一下子想起来炮火连天的1930年,他躲在前堂楼楼梯底下,一连几天吃不上饭。一发炮弹从房顶上落下,又从楼梯上骨碌骨碌滚下来,房里一片惊呼!最后发现是一颗哑弹!孔德成突然一阵眩晕,他手扶额头,书啪地掉在地上,道:“你不是阎锡山的叛军吗?攻打蒋委员长的国民军,委员长岂能放过你!”

李生达哈哈大笑,说:“现在李某已经归顺蒋委员长,现在是他的座上嘉宾。他和阎锡山明争暗斗,正需要我来支持他,准备让我担任中央执行委员呢,哈哈哈哈!”

说完,李生达得意地离去,孔德成气愤难平:“呸,堂堂中央执委,竟然是这路货色,什么玩意儿?!政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哪有什么正义可言!”

一天上午,孔德成一行在孔氏族人孔祥勉等的陪同下,偕全体随员及孔、孟族人来到秦淮河畔的贡院街夫子庙,举行告庙典礼。孔德成高声宣读《告庙文》曰:

维中华民国二十四年七月十日,国民政府特派奉祀官七十七代孙孔德成率同颜世镛、曾繁山、孟庆棠恭谒庙堂,谨告于至圣先师孔子之神位前曰:

德成等仰承先德,奉派典祀,业于七月七日来京,八日偕诣国民政府大礼堂宣誓就职,祗承新命,竞惕弥深,敬恭馨香,伏祈昭鉴。

谨告。

典礼完毕。记者涌上来,围住孔德成,一位记者抢着问道:“你现在是大成至圣奉祀官,您对人生有什么打算?”

孔德成一脸庄重之色,说道:“达生已经抱定宗旨,将一生追随先祖孔子,毕生从事教育事业,传承弘扬中华传统文化,决不涉及政治。”

之后,孔德成应财政部长孔祥熙之邀,由南京赴上海,拜会孔祥熙。于右任、孔祥勉、孙桐萱等一干人等一路随行。在南京火车站,他们坐上从南京到上海的京沪线列车,但见车厢里尽是西装革履的公事人员,孔德成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于右任说:于院长,我这次到上海的目的是,先去拜会宗亲孔祥熙庸之先生,然后到我们本家四爷爷孔祥勉那里拜会一下老奶奶,顺便再到上海文庙参观一下他们的文庙雅乐。”

于右任爽快地说:“好啊,这都是至纯至孝的事情,难得难得!”

孔德成见他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叹了一口气说:“在南京,动静已经够大的了,但这是公事,也还说得过去。可是,我到上海一行,纯粹是些私人事务,不至于这么兴师动众吧?”

孔祥勉率先哈哈大笑起来:“达生,你这回是孤陋寡闻了!今天是周末,政府的官员们都要回到上海生活,我们是一起随行,不是单独为了送你。每个周末都是这样浩浩荡荡的,今天只不过多了一个借口而已!”

于右任也笑着说:“孔经理说的对,南京是中国的政治中心,而上海则是中国的经济中心、金融中心和娱乐中心。民国政府的官员都是在南京上班,在上海安家。即使没有家的青年人,也是周末到上海去听戏、跳舞、享受生活的。”

孔德成更加不好意思了:“我还以为是为了我,让大家一路奔波呢,这样便好,这样便好。”

车到上海已是半夜时分。孔德成一行下来车,孔祥勉看到孔财长的车子已经在月台上等候,就同司机说了几句话,邀于右任、孔德成一起上了车。

小轿车在市区里穿行,虽然已是午夜时分,但大上海正显出它迷人的魅力。街灯璀璨,人们在街上往返穿梭,一座座大楼上的霓虹灯扑朔迷离。汽车不时经过一座座歌厅、舞厅,门口的喇叭放出低婉缠绵的歌曲。

汽车在一座高耸矗立的大楼前停下,明亮的霓虹灯照着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国际饭店”。

酒店门口,美女如云,仿佛在寻找着什么猎物。

一位酒店经理模样的中年人迎上来,拉开车门,让孔德成一行下车,说:“孔财长已经安排好,让孔奉祀官今晚住在这上海最好的酒店。今天太晚了,他不方便在这里等候,顺便让我来告诉您,明天晚上,他亲自在府上为您举行欢迎宴会。”

于右任说:“孔财长可是从来没有在这里请过我的,这里确实是大上海最好的酒店,去年刚刚建成。是中国四家华资银行共同组建的四行储蓄会投资兴建的,它有24层,83米高,是远东地区第一高楼,也是大上海兴旺发达的标志!”

大厅里金碧辉煌,而绕廊则曲曲折折,像上海的里弄。乘电梯上到第18层,进入一个硕大的房间,大床竟有平时的三四个那么大。墙上的灯造型各异,灯光十分柔和。

于右任、孔祥勉与孔德成道别。

孔祥勉嘱咐孔德成:“今天太晚了,你好好休息休息,安排明天来车接你回家看望老太太,下午去财长孔祥熙的府上参加晚宴。”

也许是真的累了,孔德成一觉睡到第二天上午十点多钟。他起床后,打开窗帘向外俯瞰,大上海尽收眼底。凭眺远处,可以看见浦江蜿蜒如带,吴淞龙华风光云烟,遥遥可望,甚至昆山佘山,也依稀可辨。俯瞰近处,饭店前方正对着跑马厅,一场跑马比赛正在进行,依稀看见选手们正在策马狂奔,两侧的看台上,黑压压的人们正在疯狂地加油助威。

门铃响了,是本家四爷爷孔祥勉来了。孔德成穿了一件白色的长衫,跟着孔祥勉下了楼,坐上孔祥勉的车子。车子在大街上七拐八拐,来到一条幽静的林荫大道。道路两旁繁茂的法国梧桐和林荫中颇具特色的各类高档欧陆建筑,显示着浓郁的异国文化气息。

车子拐进了一座带有西洋大门的庭院里,孔祥勉停下车,孔德成跟着他一步一步地上楼。

一进入客厅,孔德成看见一位满头银发、面色白皙、带着老花镜的老太太,正倚在沙发上看书,知道这就是孔八府里的劳缃老奶奶了。这位劳缃老奶奶,是曾任刑部大臣、京师大学堂总监督劳乃宣的长女。劳乃宣一次到曲阜参观的时候,看上了孔八府的子弟孔繁淦,就把女儿许配给他。这位劳缃女士“识天文,精算术,通音律,善诗词”,是个开明的妇女活动家,她期望自己的孩子“都能受到新式教育,毕业于大学”,这对八府子孙们产生了重要影响。老太大自己生育的八个子女,除两个因病早逝外,其余都接受了现代高等教育,其孙辈子弟也大多接受了高等教育。她的大儿子孔祥柯,字则君,北京译学馆英文专业毕业,历任山东省议会副议长、山东高等学堂校长,也是山东人民赴巴黎和会请愿代表。1919年,他在法国凡尔赛会场内外,发表演讲,据理力争,闻者无不动容,其爱国言行,对维护国家主权、收复青岛等做出了积极贡献。二儿子孔祥榕,字仰恭,北京译学馆德文专业毕业,历任财政部全国所得税总办、永定河河务局局长、国民政府特任黄河水利委员会委员长。四儿子孔祥勉,字士劝,北京工业大学电学专业毕业,担任中央银行部门经理兼中央信托局经理。在曲阜,孔八府也被称作“洋八府”。

孔德成亲亲热热地喊了一声:“老奶奶,德成从曲阜来看您老人家了!”

老太太放下书,摘下老花镜,站起身来,过来拉着孔德成的手说:“哎呀,你四爷爷打电话说你要来,我就高兴得不行,这不,我们的小圣人真的来了,长得这么高了,让我好好看看!”

孔德成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老太太说:“现在说来也无妨,你出生的时候,我被请到公府里去,给你的生母王宝翠监产,防备你被掉了包。嗬,这一眨眼,你已经长成半大小伙子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停了一下,劳缃又说:“听说你还没有婚配,唉!这没有爹娘的孩子,地位再高,也没有人给俺孩子操心啊!”说着,劳缃老太太眼圈湿润了,开始抹起泪来。

孔祥勉说:“娘,你哭什么?连蒋委员长都给德成提亲,怎么会没有人给操心?德成嫌他们是军人,硬是没有答应。”

劳缃说:“咱们小圣人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不和武官做亲也是应该的。我这里倒是有一个好人家,不知道你能否看得上?”

孔德成说:“请老奶奶给长长眼吧。”

劳缃接着说道:“我说的这个人家也是很有来头,是光绪年间担任工部、礼部、吏部尚书,与翁同龢同为光绪帝师的孙家鼐的曾孙女。这孙家祖籍是咱们山东济宁,明朝时到了安徽寿州。孙家本来无权无势,至孙家鼐的父亲时,开始参加科举,考取了贡生。孙家鼐兄弟五个,四个参加了科举,三个考中进士,一个考中举人,所以,寿县民间至今还流传着当年孙家过年时贴过的一幅春联‘一门三进士,五子四登科’。在寿州已经是‘族大枝繁’,有‘孙半城’之称。孙家鼐的孙子辈大多经商,在上海创办了面粉公司,在天津、开滦、北京等地创办其他企业和银行机构。给你说的这一位是孙家鼐的曾孙女,名叫孙莲方,有一个姐姐,名琪方,姐妹二人长得花容月貌,都是北京女子中学毕业,父亲在中央银行担任经理,从孙尚书时期,就与我的父亲关系不错,这孙莲方的父亲,又与你四爷爷同为中央银行的同事,关系很融洽。这尚书世家,与我们孔家也算门当户对了。如果你有意向,正好他们姐妹二人到上海来看父亲,这几日就住在上海,不妨下午就叫她过来,你看上一看。”

孔德成静静地听本家老奶奶说完,谦逊地微笑着说:“老奶奶,您是咱们家族里最受人尊敬的长辈,您说好,便是好!”

劳缃女士便对孔祥勉说:“士劝,你给孙家打个电话,就说我想他那两个丫头了,叫他两个丫头下午过来陪我老婆子说说话。”

孔祥勉说:“好吧,我这就给孙家打电话。”

下午,孔德成正坐在劳缃身边,陪她说话。房门开了,进来两位妙龄女郎。一位十六七岁,烫着大波浪头,描眉画眼,两腮涂得粉红,身穿超短蓝花的旗袍,左胸别着一枚翡翠胸针,脚蹬一双露着脚趾和后跟的白色凉鞋,比大华跳舞厅门口画像上的招贴画不差分毫。

另一位十八九岁,梳着两条大辫子,齐眉的刘海,自然白净的瓜子脸,身穿一件纯白色的旗袍,脚蹬一双呢绒面、胶皮底儿的黑色布鞋,仍然是一副北京女学生的打扮。

“大波浪”一进门,咋咋呼呼地说:“孔奶奶,怎么在家里闷坐啊,咱们到黄浦江边兜风去吧。”

“大辫子”恭恭敬敬地说:“孔奶奶,我们给您请安!”

劳缃老奶奶说:“莲方,就属你嗓门大,一点儿也不安静,瞧瞧琪方,细声慢语的,说话多中听!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本家的重孙子,国民政府新封的大成至圣先师奉祀官孔德成。”

劳缃又指着这一对姐妹说:“德成,这两位是我给你说过的孙尚书家的曾孙女琪方、莲方姐妹俩。”

孔德成站起来,深深地鞠了一躬,说道:“孔德成见过二位姐姐。”

孙莲方咯咯地笑起来:“是您老人家说的那位小圣人吧,这几天《大公报》上登过他的照片,好英俊啊!”

孙琪方只是一个劲地抿着嘴笑,并不答话。

孙莲方对劳缃说:“奶奶,我们别在家里闷坐着了,大光明电影院正在上映《新女性》,阮玲玉、郑君里主演的,可好看了,我们一起去吧。”

劳缃摇了摇头,说:“那个地方我可去不了,喇叭声音太大,我心脏不好,受不了。”

孔德成说:“谢谢姐姐美意,我晚上要参加孔财长的接风晚宴,明天还要到上海文庙看文庙的雅乐,没有时间啊。”

孙莲方兴奋地惊叫道:“孔财长的私人晚宴,名流云集,太棒了!带我一起参加好吗?”

孔德成面露难色,说:“这个我可做不了主。”

孙莲方又去求孔祥勉,抱着孔祥勉的胳膊摇晃着撒娇道:“孔伯伯,你就带我们去吧,我们不会给您老丢人的。”

孔祥勉无奈的说:“我要打个电话问一下,可不可以再带个女孩儿。”

孔祥勉到楼上去打电话,一会儿,他在楼梯口对下边挥挥手说:“宋夫人同意啦!你们两个都可以参加!”

孙莲方激动地抱着姐姐大叫:“嗷,太好了,太好了!我们要参加上海滩最高级的party啦!”

姐姐孙琪方使劲推开妹妹,说:“要去你去,我可不去!不喜欢那么嘈杂的气氛!”

孔德成忽然对眼前这个叫琪方的女子产生了好感,主动上前说:“琪方姐姐,明天你有时间吗?陪我一起到文庙听雅乐吧!”

孙琪方略微羞涩地抿抿嘴,旋即又大方地说:“好啊,如果你不嫌弃我愚笨的话,正好能得到小圣人的教诲呢!”

孔德成说:“哪里哪里,我也是听说上海文庙保留了一支雅乐队,很想听一听,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音乐,与我们曲阜的祭孔乐舞有什么不同?”

孔祥勉从楼上下来,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对劳缃说:“娘,我要陪德成参加孔财长的晚宴,不陪您在家吃饭了。”

又对孔德成和两个女孩说道:“达生,姑娘们,我们一起走吧!”

孙琪方说:“伯伯,我不去,我也要回家了。”又对劳缃说:“奶奶,我走了,下次再来看您!”

劳缃笑着点点头,招招手,看着他们离去。

孔祥熙的住宅位于法租界贾尔业爱路,也是在法租界内,离孔祥勉家不远,孔祥勉一路上介绍说,孔财长住在一片法式花园洋房里。别看这一片花园洋房面积挺大,只住着三户人家。中间是蒋委员长和宋美龄的爱庐,是宋美龄的哥哥宋子文买来作为宋美龄陪嫁的。1927年蒋委员长的结婚大典,就是在这里举行的。西侧是宋子文的家,东侧的这个乳黄色外墙、绛红色屋顶的三层欧式别墅,才是孔财长和宋霭龄夫妇的家。

说着说着,车子很快就到了。走进孔财长的客厅,菊花大吊灯照得金碧辉煌,客厅已经摆成长条桌形,雪白的布幔上,摆着红色玫瑰花和西式的玻璃酒具。

这虽然是小范围的一场家宴,却是国民党大佬和上海滩名流的一次盛会。

号称“铁公”的戴着一副大黑框眼镜的上海市市长兼淞沪警备司令吴铁城,号称“美髯公”的国民政府委员兼监察院院长于右任,留着大背头的国民党元老李石曾,民国大公子、立法院院长孙科则带着当红影星胡蝶一起参加,胡蝶的一对标志性酒窝正风靡上海滩。孙蒋两朝的大舅哥、工商部部长宋子文带了大眼睛的当红歌星、金嗓子周璇,身着长衫、打扮斯文、给人一种温文尔雅形象的青帮头子杜月笙带着号称“冬皇”的京剧名伶孟小冬,还有国民党元老、大阿福一样的吴稚晖等先后驾临。

大家寒暄过后,一一落座,孔祥熙、宋霭龄夫妇笑吟吟地一起举杯,孔祥熙致欢迎辞:“诸位,庸之今天携夫人举行家宴,略备薄酒,来一起欢迎我的宗亲、新任大成至圣先师奉祀官孔德成达生先生,并邀众位至交好友作陪,希望大家举杯畅饮,一醉方休!”

大家一片叫好之声。

孔德成举杯致谢:“谢谢孔财长夫妇的盛情,谢谢诸位的光临,这次德成来上海,拜会孔财长,并且看望本家的长辈,承蒙各位贤达不弃,前来捧场。德成来自山东曲阜乡间,上海话也说不好,能认识诸位,已是十分荣幸。失礼的地方,还望多多海涵!谢谢诸位,我敬大家了!”说罢,他高举酒杯,一饮而尽。

大家又是一片叫好。

铁公吴铁城市长、大公子孙科等一一举杯敬酒。

影星胡蝶、歌星周璇、名伶孟小冬以唱代酒,气氛遽然升温,掀起了一个个高潮!

孙莲方哪里见过这般光景,兴高采烈,激动地话也不会说,只是一个劲地和孔财长、孙公子、宋子文以及胡蝶等几位偶像喝酒。宋霭龄已经醋意大发,她也看不出来,好在她很快喝醉了,躺在旁边的沙发上睡着了,宋霭龄才没发起火来,只是鄙视地皱了皱眉头,开始优雅而不失分寸地敬酒。

晚宴直到夜半方散,孔德成扶着孙莲方一起上了孔祥勉的车,送她回家。孔德成对这位追求时髦、热衷交际的女孩儿产生了一丝厌恶。

第二天上午,孔祥勉来接孔德成去文庙参观,孙琪方小姐也一起如约前来。

上海文庙坐落于上海市南老城厢的文庙路,白色围墙中有一座四柱门冲天式雕花石牌坊,牌坊正中篆书“棂星门”三字。文庙的山长———一位身穿儒服、白胡子的老先生已经在门口大牌坊的阴影里一边乘凉,一边等候。与孔德成见过礼后,循着一片丝弦之声向文庙深处走去。山长介绍说,这里是上海市唯一的一座祭祀孔子的古代建筑群,已有七百多年的历史。南宋时,上海还是一座小镇,有唐氏两兄弟建“梓潼祠”以祀孔子,也作为培养学生的场所,称为镇学。后经数次扩建,形成一定规模。大清咸丰年间,小刀会起义指挥部设帐于此,文庙毁于兵燹。以后,上海县知事便在西门附近择址重建,就是今日所见的文庙。上海县元、明、清时代香火很盛。民国以后,上海人热衷经济洋务,已经很少有人再来拜见孔老夫子了,只有一些老年人在这里听听曲子,喝喝茶。

入石牌坊是一个庭院,两侧各有几间庑廊。走过大成门,有石桥三座横跨泮水。院内两侧有庑廊二十余间,尽头处坐北朝南是文庙最宏丽的建筑———大成殿。大成殿前石板筑高二尺,形成一个大平台,平台四周有石柱护栏,拾级而上,迎面一座铜铸孔夫子塑像立于大成殿前。抬头观大成殿,朱门青瓦,屋翼极高,最高处可见几何状镂空,镂空处镶嵌“海滨邹鲁”四个繁体金字,屋翼双层叠进,四个翼角高翘欲飞,那种轻盈,极富南方建筑的特色,是北方的建筑所没有的。大成殿的月台东侧,有一株千年老榆树,尽管树皮尽裂,虬枝蜿蜒,但仍然郁郁葱葱,洒下满园绿荫。

一群老年人正在这片绿荫下抚琴弄弦,从门口就能听见的丝弦之声就是他们奏出的。

孔德成首先在大成殿的月台上,恭恭敬敬向先师孔子像行跪拜礼,先作一个揖,磕四个头,站起来,再作一个揖。

孔德成那不慌不忙、舒展大方的礼仪,不仅看台上的老人们看呆了,文庙的山长看呆了,就连孔祥勉这位孔八府的长孙也看呆了,没想到向孔子像跪拜礼还有这么多的讲究,而那位孙琪方小姐更是看得坠入五里云雾,不知这是什么讲究。

孙琪方问道:“小圣人,你这是行的什么礼仪啊,这么有板有眼的?”

孔德成说:“这是我们祭孔时最简单的四拜礼,因为这里是县学的规格,所以我用最简单的礼仪向先祖行礼。”

孙琪方感觉到更加神奇了,问道:“你怎么知道上海文庙是县学的规格?”

孔德成说:“还没进文庙时,我从房顶上面瓦的颜色就能知道。”

孙琪方问:“孔庙房顶的瓦都有什么颜色?”

孔德成比比划划着说:“县学的文庙,房顶是青瓦,祭孔用四拜礼,祭孔舞蹈用四佾舞,四四一十六个人跳舞,音乐用特悬,乐队摆在月台的两侧;州府文庙,是绿瓦,祭孔用八拜礼,祭孔舞蹈用六佾舞,六六三十六人一起跳舞,音乐用轩悬,乐队摆在月台的三面;而国家的太学孔庙,比如北平孔庙、南京夫子庙和我们曲阜的孔庙,是黄色的琉璃瓦,跳舞用八佾舞,音乐用宫悬,乐队要摆在月台的四面。”

孙琪方忽闪着一双大眼,说:“真是太神奇了,原来祭孔还有这么多的规矩啊!”

孔德成点了点头,说:“这里面都是中华五千年来礼乐教化的精髓啊!”

老山长领着孔德成到弹琴的老人们面前,向大家说:“今天是紫气东来,是阿拉上海文庙大喜的日子,曲阜的衍圣公来阿拉文庙,不仅在这里祭了孔,还要听阿拉弹奏的雅乐,好不好啊?”

老人们高兴地说:“好啊!”

大家调音弄弦,弹奏起来。老人们操弄的这些雅乐乐器,都是些二胡、琵琶、琴、瑟、唢呐、锣、鼓等简单的乐器,与祭孔音乐的那些十分繁杂的古代乐器相差很远,原来在报纸上看到的上海雅乐的一些报道,只是记者们吸引人的噱头而已,孔德成不禁有些失望,但是听到老人们演奏的曲子,却是十分的古朴大气,其中一首曲子,低婉回旋,像是古代先贤幽怨的叹息,孔德成赞叹地说:“好啊,这是孔老夫子最喜欢的那首《文王操》吧?”

一个老人说:“我们从小的时候,就是跟着师傅这么弹的,是不是《文王操》,我也不知道。”

另一个说道:“好像我父亲在世的时候,教我弹这支曲子,说是《文王操》。”

老人们说:“是啊,每天到文庙来的那么多人,没有人能够听出来这是《文王操》,你虽然年轻,不愧是曲阜的孔圣人啊!你怎么知道这就是《文王操》呢?”

孔德成温和地笑了,拉过旁边的一个矮凳坐下来,说:“老人家,我给大家讲一个我先祖孔子和古琴曲《文王操》的故事吧。”

老头们说:“好啊,我们也跟着孔圣人开开脑筋。”

孔德成说:“孔子年轻的时候,曾经向师襄子学琴,一首曲子学了十天还在弹,师襄子说:‘可以学新曲了。’孔子说:‘曲子虽然已经能弹下来,但还没能把握其中的韵律呢。’过了一段时间,师襄子又说:‘韵律已经把握,可以学新曲了。’孔子说:‘可是我还没能理解作者的志向呢。’又过了一段时间,师襄子说:‘志向已得,现在可以学别的了。’孔子说:‘可是我还不了解作者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又过了一段时间,孔子神情俨然,仿佛进入新的境界。他说:‘我找到他了,皮肤黝黑,身材高大,目光深邃,心系苍生,王者气度,胸怀天下,除了周文王,还能是谁呢?’师襄子听到后,赶紧起身向孔子作揖,说:‘我的老师也说过,这正是《文王操》。’孔子称赞《文王操》‘尽善矣,非尽美矣’。孔子一生尊崇周文王,《文王操》正是孔子梦寐以求的理想社会和完美人格的颂歌。”

大家一起鼓起掌来,鼓掌最热烈的,就是孙琪方。大家的掌声结束了,她还在拼命地拍,直到大家都转过脸来看她,才不好意思地停了下来。

一位老人问道:“小圣人,阿拉这些老人,也就在这里拉拉二胡,弹弹古琴,乐和乐和,真正的祭孔音乐是什么样的,阿拉也没有见过,侬能讲讲吗?”

孔德成说:“那我就给各位老人家介绍一下我了解的祭孔乐舞。在我们曲阜孔庙的前面,有一块牌坊,上面写着“金声玉振”四个大字,赞扬孔子的思想就像编钟、编磬的奏鸣,高雅纯正,绵绵不绝。祭祀典礼所用的古乐包括金、石、土、木、革、丝、竹、匏,共8类105件乐器。所以,祭孔的音乐,是八音齐奏,中和雅致。其中编钟、编磬作为“金石乐”,是古代宫廷雅乐的标志和代表。祭孔音乐的演奏有一定的程序、要依指挥器麾来统一乐音。麾是一根朱竿的龙杖,麾上绣有金色升降龙和五色彩云。麾举则乐奏,麾降则乐止。听举麾唱毕,击杵三声,起乐。右边配有敔,形状如趴着的老虎,每奏一曲之终,听悬鼓响毕,即用竹质的刷子横扫敔背的龃龆处三次,祭孔音乐随之停止。”

老人们都赞叹地说:“还是小圣人学问深啊!别看小小年纪,真不简单!”“真不愧是孔圣人!”

孔德成谦和地说:“在老人们面前,圣人不敢当。老人家弹奏的古曲古朴大气,似从远古传来,非常难得。孔夫子有一个学生,叫言偃,字子游,后人所以称他为‘言子’。言偃出生于吴国,为孔门七十二贤人之一,被称为‘南方夫子’。他后来到你们上海一带教书传道,人们很尊敬他,上海附近的奉贤县就是因此而得名。咱们上海文庙大成殿上的‘海滨邹鲁’四个大字,就是赞扬上海保存了孔子的文化,各位老人家功不可没!一定要好好地保存下来,流传下去!”

大家再次给予孔德成以热烈的掌声,以赞赏他的博学多才、谦和与儒雅。

孔德成和老乐师们一一握手道别。孔德成一遍一遍地说:“老人家,多保重,多保重啊!”

出来文庙,大家一直无话。送孔德成回国际饭店门口,孙琪方幽幽地说:“小圣人今晚就要从南京回曲阜去了吧?我和妹妹过几天也要一起回北京了!下次到曲阜去,不知道是否欢迎?”

孔德成说:“欢迎,当然欢迎!”

孙琪方说:“此话当真,一言为定!”

孔德成说:“那当然,到时候你就住在府里吧!”

孙琪方幸福地低下了头,把大辫子拉过来拧在手里,一抹红晕飞上她的两颊。

晚上,上海火车站。

孔德成和孔祥勉等人一起再次坐京沪线回南京,上海市政府吴铁城市长的秘书、上海文庙的山长等人一起到车站送行。孔祥勉悄悄地问孔德成:“你老奶奶叫我问问你,孙家姐妹,你喜欢哪一个?”

孔德成不假思索地说:“喜欢姐姐孙琪方!”

孔祥勉又问道:“这件事能不能定下来?”

孔德成说:“达生回去也没有个可以商量的人,就烦请老奶奶和四爷爷给我做主定吧。”

说着,他们登上了火车,孔德成朝车窗外送行的人们挥手致意。忽然,他发现一位梳着两根大辫子、身穿白色旗袍的姑娘从人群里挤出来,朝他挥手。列车开了,那姑娘也跟着列车奔跑起来。

车声隆隆,疾驰而去。那白色旗袍的俏丽身影很快消失在车窗外。

孔德成回到曲阜后,却发现府里一片混乱。

大门口竟然没有人站岗,走进第一进院子,才发现奉卫丁围坐在那株五百多年的老槐树下打牌。由于正打得热火朝天,连孔德成进来都没有看见。

孔德成气得“哼”了一声,径直走过去,他要去找管家孔印秋。一个奉卫丁看见了,喊了一声:“那不是小公爷吗?嘿,小公爷回来了!”立时,吓得大家作鸟兽散。

孔德成穿过一、二、三堂,走进内宅门,发现原来八个人值守的活儿,只有一个人蹲在那里抽旱烟,就气冲冲地把那人拉起来,问道:“啊,怎么回事?这,这人都跑哪里去了?”

那个门禁结结巴巴地说:“嘿嘿,回,回公爷,您不是出门了吗?管家老爷又病了。所以,他们让我值班,都回家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孔德成走到前上房,发现孔印秋真的不在。就到学屋院去找先生王毓华,王毓华看到孔德成来了,高兴地说:“可把你盼回来了,一切都很顺利吧?你走之后,孔印秋累病了,一些不自觉的人就像放了羊一样,想干啥就干啥,府里简直乱了套了!”

孔德成着急地说:“怎么会这样啊?印秋三爷怎么会病了呢?咱们一起去看看他吧!”

师徒二人在前面走,仆人老陈、老吴在后面跟着,一起到位于曲阜陋巷街东面的三府里去找孔印秋。

这三府也是一处很大的院子,前后四进院落,有五十多间房屋,两亩多的地基。

看大门的认识孔德成,向他们鞠了一个躬,放他们进去了。孔印秋正躺在一颗老槐树的树荫下的摇椅上,用一张芭蕉扇盖住脸,哼着小曲儿,悠然自得。听见纷乱的脚步声,拿开脸上的蒲扇。

孔德成已经站在面前,说:“三爷爷,我回来了!”

孔印秋不慌不忙地坐起来说:“回来的好啊!你怎么找到这里来啦?”

王老师一看他这样,有些生气,说:“三爷爷,你不是说病了吗?怎么在家里哼起小曲来了?我看八成是心病吧?”

孔印秋说:“说白了,这个大总管,我是不能干了!你说我图什么啊?放下自家的清福不享,去受那个难为?!”

孔德成着急地问:“出什么事啦,三爷爷?”

孔印秋低着头,叹了一口气说:“自从我到府里当总管,哪里过过一天安稳生活?上千口子人的人吃马喂,一点儿也不能少。一年到头的大小祭祀,一次也不能减。可是,祭田迷失,兵荒马乱,收入收不上来,真是拆了东墙补西墙,借了东家借西家,受不尽的难为,说不尽的好话。这两个月司房没有钱发工钱,人人怨恨,都记到我的头上,支使谁都支使不动。我从司房处查得有人倒卖府里的祭田,找那个人问情况,那人竟然狗仗人势,吓唬我说如果再敢管他,非打死我不可。你说,我这个总管当得窝囊不窝囊啊?!再干下去,不被他们打死,也得活活气死不行!”

孔德成气愤地说:“谁啊,这么霸道?”

孔印秋刚想张口说话,看见了孔德成身后的陈八,欲言又止,最后低下头去说:“反正我是坚决不干了,是谁也与我没有关系了!”

孔德成回过头去,看了陈八一眼,陈八却是一脸的茫然与无辜。孔德成心里有些狐疑,却又不好当着大家的面发问。他仍然对孔印秋挽留道:“三爷爷,无论出现什么事情,你不干怎么能行呢?这么一大摊子家业,我可怎么办啊?”

孔印秋坚决地说:“小公爷,您别再说了,反正我是真的不能再干了,你就让我享享清福,多活几年吧!”

孔德成着急了:“三爷爷,你还担着家谱的编撰呢,你不干了,咱们的家谱怎么往下编啊?”

孔印秋叹了口气:“现在家谱倒是还算顺利,有一大帮子人在干,纲目早就定了,一人一块正弄着呢,也不用我干什么具体的事情。真要有什么需要把的事情,我会过去看看。”

孔德成再一次恳求孔印秋:“三爷爷,你再好好想想吧。想好了,再回府里工作。”

孔印秋摇摇头说:“唉!达生啊,这个大总管我是不能再干了。这几年你也一直参加府务会,听府里的大小事情。你现在也长大了,也被政府封为奉祀官了,这个家迟早是要还给你的,德成啊,不如趁这个茬口,就让我卸下这个差事吧!”

孔德成呆住了,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他点点头,默默地扭转身,带着王老师等人,一步一步地艰难地走出了三府。

他们一行默默地回到孔府前上房。孔德成突然坚定地握紧拳头,对王毓华说:“王老师,儒家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古代有甘罗12岁为丞相,解缙14岁陪伴君王,我今年15岁了,求人不如求己,我要自己把这个家担起来!”

王毓华对他点点头说:“好啊!印秋三爷虽然勤恳,饱读诗书,是个大好人。但是有些迂腐,不大会经纶事务,遇到困难事情,往往处理不了。这些年当管家,也是勉为其难了!你能积极入世,勇于担当,这正是孔老夫子的精神,你就放心干吧!”

孔德成忧郁的心情一下子舒展开了,他说:“有您这句话,我就心里有底了!”

孔德成想起孔印秋那神秘的眼神和陈八那无辜的神情,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里面到底有什么问题呢?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孔德成怕陈八会影响调查,就对陈八说:“老陈,我放你三天假,回家看看哥哥,再回来上班吧。”

陈八感到非常奇怪:这孔府里当差几辈子了,怎么还会有放假的时候,怎么就放我一个人呢?就问道:“官爷,我哪里做错了事情么?”

孔德成说:“你没日没夜的在府里当差,几十年如一日,没有休息过,劳苦功高,算作奖励。”

陈八满腹狐疑地回去了。

孔德成来到司房,一个人一个人地座谈,询问府里存在的问题。

司房里的人员看到是孔德成一个人亲自征求意见,就知无不言,把府里存在的问题详详细细地报告给了年轻的奉祀官。

大家的问题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担任四路常催的陈景堂勾结几个佃户庄管庄子的小甲,倒卖府里的祭田。印秋三爷查出来以后,陈景堂自恃弟弟陈八是小公爷身边的贴身仆人,竟然要打印秋三爷!

孔德成的思路渐渐清晰起来:治理奉祀官府,就要从陈景堂身上开刀,惩恶扬善,树立正气!

三天之后,陈八回来上班,在前上房见到孔德成,说:“官爷,我回来了。”

孔德成不动声色地问道:“你哥哥还好吧?”

陈八闻听此言,立刻双膝跪地,泣不成声:“官爷,我们兄弟对不起圣府,对不起您啊!”

孔德成说:“老陈,起来说话,出了什么事啊?”

陈八长跪不起,低着头说:“官爷,您知道的,我们兄弟原本也姓孔,是住在曲阜苗孔的孔氏后人。父母死得早,哥哥景堂长兄如父,把我拉扯大,并且托人送到府里当差。按照我们孔子世家谱的规定,孔氏后裔不能为奴婢。要到孔府当差,必须改姓。我就依了姥娘门上的姓,改名为陈八。我来到府里当差之后,深得老公爷和老太太的喜爱,让我照顾公爷,后来,我哥哥也改名为陈景堂,跟着我来到府里,在外东房担任起四路常催的差事。可是,我哥哥到了外东房以后,到各庄上催收粮租贡品,经常和管庄子的人在一起吃吃喝喝,先是在催要粮款时,向佃户们加收跑腿费、袜子费之类的辛苦费,后来就把吃喝的钱也算到佃户头上。最后,竟然和小甲们串通一气,倒卖起孔府的田地来了。”

孔德成生气地问道:“你哥哥陈景堂的事情,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啊?”

陈八把头低的更低了:“上次印秋三爷看我的眼神,我就感觉到不对劲,这次官爷让我放假回家后,我就去找我哥询问,没想到他真的是伙同小甲,倒卖公府祭田!”

孔德成叹了口气,说道:“唉!你哥哥出了这样的事情,那是他咎由自取,和你无关,我也不会连累与你,你起来吧,站着说话。”

陈八仍然不起来,说:“我父母死得早,都是哥哥把我养大,希望官爷念在我们主仆的份上,饶了他吧!”

孔德成上前扶起陈八,说:“你起来说话,容我想想再说吧。”

陈八流着眼泪,说:“谢谢小公爷!”

孔德成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处理陈景堂吧,他是陈八的亲哥哥,兄弟俩感情很深,肯定要伤了陈八的感情。自打记事起,自己就在老陈的照顾下长大,骑在老陈的脖子上玩耍,老陈打着灯笼领着自己上灯学,真可谓情同父子。不处理吧,这以后的管理,又怎能服众?

他想到了王毓华老师,下意识的又来到学屋院里,把这事找王老师说了说,希望王老师帮着拿个主意。

王毓华想了想,说:“我只是府里的一名私塾教师,十几年来,都是你母亲和印秋三爷当家,我从没有插手过府务,要说管理府务,我也不大懂,我还是先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孔德成说:“好啊,我最爱听故事了!”

王毓华说:“在孔林的前边、神道路的西侧,有一座高高的望父台,是西周初年周公之子伯禽所筑。当年西周初定,大封天下诸侯,周公由于功绩卓著,被封到了鲁国,但是,成王年幼,周公要留在镐京辅佐成王,就由儿子伯禽代替来治理鲁国。鲁国属于殷商旧邦,与周国风俗不同,反抗的力量很强大,内政外交,十分困顿。年轻的伯禽感到十分困难,就在城北修筑了一座望父台,每当遇到困难的时候,他就来到望父台上,面向西方,想一想如果父亲在这种情况下会怎样处理,心里就有了主意。”

孔德成说:“王老师,我明白了,您这是借古讽今,用伯禽的故事告诉我,要像当年母亲那样管理孔府,王老师,你也喜欢我母亲的管理方式吗?”

王老师点点头说:“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只是十分地佩服!你的母亲虽然是个女流之辈,但是非常不简单!对外,她能借助省政府和军阀的力量,不仅为公府,也为曲阜的这一方百姓办了许多的好事;对内,不仅把你们姐弟养育成人,而且把府里治理得井井有条,组织编家谱,修尼山孔庙,办明德中学。据说,比你父亲在世的时候,治理得都好!”

孔德成不觉联想起母亲陶氏在世时的一幕一幕,阖府上下都能言听计从,觉得十分神往。

孔德成又来到和母亲陶氏共同居住的前堂楼东间,如今虽然人去楼空,但是房间里的摆设还是当年母亲在世时的模样。他又坐在母亲陶氏的床沿上,静静地想,如果母亲在世,会怎么样呢?

他审视着墙上一张陶母的照片,那张已经发黄的照片上,陶母严峻的目光似乎在朝他暗示:做事要果断,不能有妇人之仁!

终于,孔德成下定决心,要惩治陈景堂这一伙害群之马,除恶务尽,在府里树立起一种正直向上的风气!

这天上午,奉祀官府的大门口、院子里都扎起了彩棚,孔、颜、曾、孟、仲、东野等后裔族人,阖府大小员役都提前来到孔府大堂的院子里。借着奉祀官印鉴开印,孔府里举行了盛大的开印仪式。

十点钟,鞭炮齐鸣,细乐声声,二十师师长孙桐萱前来主持启印仪式。新刻的“大成至圣先师奉祀官”金印摆在孔府大堂上,孔德成带领大家向金印行鞠躬礼。拜印之后,大家一起向孔德成行鞠躬礼。几位老者要向孔德成磕头,孔德成一把拦住说:“现在是民国了,我是政府的官员,不是过去的公爷了,从今以后,咱们就改行鞠躬礼,不用再磕头请安了。”

接着,孔德成笑着向大家训话:“各位族人、各位乡亲、阖府工作人员,不久前,民国政府封我为大成至圣先师奉祀官,并在南京民国政府礼堂举行了盛大的就职典礼,今天,陪我一起到南京出席就职典礼仪式的山东省政府代表、兖州驻军孙师长前来主持今天的仪式,从现在起,传了八百八十多年的衍圣公时代结束了,一个新的奉祀官的时代开始了。奉祀官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我和我的工作人员都要遵守民族、民权、民生的三民主义,为国家服务,为民族服务,为百姓服务。既是新的开端,我也讲几条要求:一是本府员役,如不按时上、下班者,即予解职。其已先取得之免役,函请县政府取销之。二是为了防备一些无关人等冒充本府人员,准备新发证章,以本府现时表列人员为限。此次所领得证章者,应将旧佩符号一律缴回。凡本府证章符号,只证明本府员工身份,不作别用。”

大家报以热烈的掌声。

孔德成继而严厉地说:“在我们府里,也有一些害群之马,竟敢串通一气,倒卖国家敕封给公府的祭田,还不服管教,竟然要打管事人员,对这样的人,这样的事,从今以后,无论涉及到谁,都决不迁就!”

大家立时瞪大了眼睛,左顾右盼,看看孔德成说的是谁。

孔德成又厉声喝道:“陈景堂,还有你的同伙,一起出来,我现在已经掌握了你们的全部证据,还不跪下!”

陈景堂和一个个小甲低垂着脑袋,跪在大堂前。

孔德成大声地说:“限你们十日内,将倒卖的祭田重新赎回,到司房交差,如果到期赎不回来,将你们交给庙西的县府惩办!”

人群里爆发出更加响亮持久的掌声。

人们纷纷说:“我们的小公爷长大啦!”

“别看他小小年纪,处理问题不简单啊!”

王毓华听到人们对孔德成的赞扬,也是打心眼里高兴。他找到孔德成说:“常言说,头三脚难踢,你这第一脚踢得很好啊,比你母亲在世时干得还漂亮,我真为你高兴!”

孔德成谦虚地说:“谢谢王老师夸奖,你那个望父台的故事给理我提了个醒,我母亲照片上的眼神也给了我启示!”

王毓华说:“西学管事刘梦瀛人品不错,又有见识,你也要多向他请教,有大事情,我们一起为你参谋!”

孔德成心有同感地说:“我记得小时候经常得病,刘先生常常到府里来,十五岁以后,我很少生病了,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刘先生了。唉!老陈,你套上我坐的骡子轿车,去城西大庄把刘先生请来,让他最好把铺盖、蚊帐一起带来,住在府里,我好随时请教!”

刘梦瀛先生最近有一些发福,他身穿黑色长衫,背着他的药箱子来到府里,也和孔德成、王毓华一起住在西路北头的学屋院。

每天,孔德成上午听完阖府各部门的汇报,回来后就和王老师、刘梦瀛一起讨论事情的处理方法,看看哪些事情做得对,哪些事情做得不对,到了夜里,王老师再教他学习功课。经过王老师、刘梦瀛帮他条分缕析,孔德成渐渐悟出来许多处理事情的办法,渐渐能够应付局面了。

一天,孔德成说:“王老师、刘先生,我想到我们的土地上走一走,看看我们的屯厂管事、种地的佃户们都是怎么想的?”

刘梦瀛高兴地说:“好啊,看病首先要摸清脉搏,只有找准病因,才能对症下药!”

王毓华说:“刘先生三句话不离本行,虽然说的是看病的事,却是说到根本上啦!”

刘梦瀛说:“我父子三代在府里服务,府里的事情也知道不少。咱们公府的土地,有皇帝赐封的祭田,有官吏士人捐献的学田,也有公府自己置办的私田。明朝时是五屯四厂十八官庄,两千大顷,后来不断扩大,到大清时,是六屯七厂十八官庄,三千多大顷,我们公府的地按七百二十步为一大亩,相当于别人的三亩,一顷是一百亩,合计共有一百万亩。”

孔德成说:“这些年一直在上学,家里的事还真是知道的不多,刘先生,这屯啊、厂啊、官庄啊,有什么区别吗?”

刘梦瀛说:“公府里的土地,屯地占的比重最大,大都是明朝初年朱洪武皇帝赐给的,那可都是上等的好地。六屯当中,郓城屯,土地约五百四十大顷,在郓城县;巨野屯,四百六十四大顷,坐落巨野县;平阳屯,共四百四十八大顷,坐落曹州、定陶;独山屯,共二百三十八大顷,坐落鱼台、邹县;东阿屯,共七十六大顷,坐落东阿县;洸河屯,共七十三大顷,坐落在兖州、济宁。而这厂地呢,大都是佃农们自己开垦的荒地,因为咱们孔家规定,没有不纳粮的土地,所以佃农开的地也就成了咱们公府的地,只是少纳一些粮。这些地,大都不是好地。这六屯七厂的地,因为都在外地,地租折钱计算,都交钱,不缴粮。再说这十八官庄,有曲阜的十二个庄、附近泗水的四个庄、邹城两个庄,因为离曲阜近,都缴粮食、柴草,或者府里需要的其他东西,如牛、羊、猪及各种特产。你当家主事了,我可以陪着你到各处走走看看。”

孔德成兴奋地说:“好啊!我们这几天就动身!全部的屯、厂、官庄都跑一遍。”

王毓华却摇了摇头,说:“这样跑一遍,不仅跑不过来,还容易坏事。你们想想,如果我们这样兴师动众地去,各庄管事的总甲、小甲们一定要热情迎接,拉桌子摆大席,大吃大喝,了解不了真实的情况不说,还会把接待我们的费用转嫁到百姓身上。”

刘梦瀛佩服地说:“还是王老师想得周到,咱们确实要想一个万全其美的法子。不如这样,我们以走亲访友的名义,到部分村庄走一走,也能摸出真实的情况来。”

孔德成高兴地拍着掌说:“两位先生说得太好了,我们孔府还真有一门乡下的亲戚,我们就以走亲戚的名义去拜访佃户,了解一下实际的情况!”

刘梦瀛惊奇地问道:“你这公爷爵位世袭罔替,历代姻亲也都是皇亲国戚,难道还有什么种田的穷亲戚不成?”

孔德成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想到了一门亲戚,就是张羊村的张姥姥家,我们去她家里走亲戚吧。”

大家一听,也哈哈大笑起来:“要叫达生找个种地的穷亲戚还真不容易!孔府的姻亲也都是门阀大族,皇亲国戚,哪里有种地的人家?就这张姥姥,还是一千多年前的老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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