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孔府》第十五章 生母养母共哀荣 军阀混战轰三孔

2019年03月16日11:39  来源:济宁新闻客户端  作者:杨义堂

陶夫人使出最后一丝气力,说:“我在北京给二妮儿许给了一个人家,是前清国史馆编修、现在故宫博物院院长的柯家,就住在北京圣公府的西邻。你要打发她出阁。”

袁夫人哽咽着说:“您放心走吧,我都记下了!小公爷,二妮儿,快来给你娘磕头!”

孔德懋走过来,小声喊了一声:“娘!”孔德成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哭喊道:“娘啊,我的娘啊———”

陶夫人呼出一口浊气,头一歪,永远闭上了眼睛。

孔府又和十年前的那个春节一样,各个院子扎起了白布顶棚,在大门东西两侧支起乐器棚子,古乐户可着劲儿地吹打,悠长的唢呐声在空旷低矮的北方小城上空久久盘旋。

前上房的灵棚内,中间摆放着一个大大的朱漆棺木,地上铺着麦草,10岁的小公爷孔德成、12岁的二小姐孔德懋全身重孝,跪在棺木的东侧,孔德成趴在地上呜呜直哭,孔德懋则拉起小弟,不让他哭了。

孔德懋说:“好弟弟,别哭了,哭坏了身子,我就没有一个亲人了!再说了,她又不是我们的亲娘,有人说,是她把我们的亲娘逼死了,你哭什么哭?!”

孔德成惊讶地坐起来,说:“你胡说,娘把我们养大,刚一闭眼,你就敢说不是我们的亲娘,你还是我的姐姐吗?我再也不认你这个姐姐了!”

孔德懋说:“本来就是嘛,不信你问问别人,整个公府里就你不知道这件事!”

孔德成气得腾地一下子站起来:“不可能!不可能!姐姐,你骗我!你骗我!”

孔德成气疯了,他冲出内宅院,跑出小红门,向孔府东侧的一个菜园子里跑去!

德懋后悔了,她在后面一边喊,一边追:“弟弟,你上哪里去啊?”

两个小主人跑了,那还了得?整个公府上下全乱了套,老陈、老吴、孔印秋、还有几个小脚的女仆吓得都在后面跟着:“哎吆,小祖宗哎,你们两个干嘛去,快回来!”

孔德成什么也不听,他一边抹泪,一边拼命地跑。

孔德成来到菜园子东侧的小屋里,扑到正在一张木凳上择菜的张奶妈怀里,呜呜大哭:“妈妈———”

张奶妈筐子里的菜洒了一地。因为给小公爷喂奶有功,小成长大后,不用再给他喂奶了,公府就把孔府东侧的这座菜园子赏赐给了张奶妈和她的丈夫。张奶妈夫妇二人就在这里种菜,除了一些时鲜的菜要送到公府尝鲜外,绝大多数都拿到集市上卖掉,一家人过上了富足的生活。

奶妈扳起小成的脸,用袖子给他擦泪:“小公爷,怎么啦,告诉妈妈,谁欺负你啦?”

“妈妈,二姐说,这个娘不是我们的亲娘,还说,是她把我们的亲娘逼死的,是真的吗?我的亲娘哪儿去了?!”小德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奶妈也哭了:“我可怜的儿啊,这个不是你们的亲娘,你们的亲娘在你出生17天后就死啦!你的亲娘怎么死的,已经没有人知道了啊!”

跟在两个孩子后面一路跑来的人们,站满了小屋子的里里外外,大家忍不住都哭了!有人自言自语地说:“多可怜的孩子啊,长大了,还不知道谁是他的亲娘!”

小德成又问:“妈妈,你怎么不告诉我啊,怎么没有人告诉我啊?”

没有人回答。

人们哭成一片!

小德成一把抓起二姐德懋的手,说:“走,找咱的亲娘去!”

张奶妈说:“走,孩子,我领你们去,找你们的亲娘去!”

陈八、吴章一起喊:“走,我领你们去,我知道埋在哪里!”

孔印秋也说:“去吧,去吧,也该让小公爷知道真相啦!”

一行人踩着厚厚的积雪,陪着一腔悲愤的小公爷孔德成,穿过古城,沿着古柏森森的林道,浩浩荡荡,向孔林走去。

老陈问道:“小公爷,你累了,我背你走吧?”

小公爷满眼噙泪,坚定地摇摇头。

林道的尽头为一道木构的“至圣林”牌坊,这是孔林的大门。由此再往北有一座城堡式的观楼,是二林门,两侧是一道4米多高的厚厚的围墙,进了门来,来到了莽莽苍苍的孔林里。

这是孔子及其家族的专用墓地,也是世界上延时最久、面积最大的氏族墓地。自从孔子卒于鲁哀公十六年(公元前479年)四月乙丑,葬于鲁城北泗河之上。孔子的后代们从冢而葬,从未间断。林中墓冢累累,碑碣林立,石仪成群。自汉代以后,对孔林重修、整修过13次,规模不断扩大,总面积约达2平方公里,周围林墙长达7.3公里。墙中古木参天,茂林幽深,相传孔子的弟子们,各以其故乡的树木种植于孔林之内,因而树种极多,柏、桧、柞、榆、槐、楷、朴、枫、杨、柳、女贞、五味、樱花等各类大树,挤挤挨挨,盘根错节。

放眼雪中的孔林,一片白色,银装的石碑愈显斑驳,素裹的坟茔连绵不尽,大雪压弯的苍翠古柏,鲜艳无比的红枫和黄栌,在凛冽寒风中更加坚定,有一种沉静肃穆之美,大雪把3000亩之巨的孔林装点得分外庄严与神圣!

一行人来到孔林东南角的一片乱葬岗中,靠近孔林东墙的一棵老枫树下,有一堆白雪覆盖的孤坟,在密密麻麻的坟冢对比之下,显得格外孤独凄凉。

陈八说:“就是这里了,我记得非常清楚,靠近东墙,有棵弯脖儿老枫树。那天王夫人下葬的时候,我专门留意过!”

老吴也说:“是这儿,我也记得,没想到宝姑娘还有出头之日啊!”

二小姐德懋一下子扑在坟前,趴在雪地上哇哇大哭:“娘啊,我的亲娘啊,我终于找到您啦!”

小公爷德成跪在坟前,痛哭失声:“娘啊,第一次见到我的亲娘,竟然是一个冰冷的雪堆!娘啊,儿子来了,您听见了吗?!”

德懋哭啊哭啊,德成哭啊哭啊,哭成了一个个泪人!

孔林里寂寥无声,除了两个无助的少年撕心裂肺的哭声之外,只有林间一阵阵呜呜的风声。

张奶妈心疼了,拉拉德成,劝他起来。

王奶妈也心疼了,拉起自己奶大的二小姐。

德成又一下子跪在印秋三爷前面,哭着说:“三爷爷,请您帮帮忙,让我的亲娘和爹爹合葬吧,她一个人在这里多寂寞啊!”

印秋三爷点点头:“应该,应该,王夫人生育了小公爷,功莫大焉,生不能封为一品诰命夫人,死了,也要享有哀荣!小成,你放心吧!咱们给老族长说说,给王夫人起厝,和老公爷合葬!”

通过家族商议,一致同意重新按照一品夫人的葬仪安葬王夫人,和陶夫人的棺椁一起发丧。印秋三爷找来了专门起葬的老人,按照传统的仪式进行起葬。

这是山东鲁西南地区一种古老而神秘的起葬仪式,因其古老,已经没有人能够说出它的来历,因其神秘,几乎很少有人能够见过仪式的过程:他们在一顶布幔的遮盖下,把王宝翠的棺材打开,由于本来就是一口薄木棺材,仅仅十年光景,已经沤烂得不成样子,棺材里也只剩下一副尸骨!他们小心翼翼地把尸骨一节节地裹起来,由孔德成小心翼翼地捧回孔府。然后,用白面把尸骨包在里面,在内宅女仆们的指导下,用白面做成王夫人的模样,安上鼻、眼、眉毛,再给“王夫人”盖上丹凤朝阳的大红缎子棉被,置办了和陶夫人一模一样的厚厚的松木棺材,漆成一样的红色,棺材四周画上一样的龙凤呈祥的大团花图案,里面放上金银珠宝,一起摆放在前上房的明间,每天接受人们早、中、晚三次的祭拜,准备和陶夫人的棺椁一起安葬,一起埋葬在老衍圣公孔令贻的墓穴之内。

各府门头的近支们、六十户的代表、曲阜的乡绅民众都纷纷来孔府吊唁,人们看到这种情况,都是唏嘘不已。有感叹王夫人坎坷遭遇的,也有赞叹陶夫人当家十年,劳苦功高的,真是说啥的都有。

印秋三爷一边忙里忙外,一边感叹地对前来参礼的人们说:“人啊,各有各的时运,各有各的命,各有各的优点和缺点,咱们中国人的风俗,就是死者为尊,大家伙以后什么都别说了,积点儿口德,让两位公夫人安安静静地走吧!”

1930年7月初的一天,孔德成和二姐德懋以及小妹孔德恭正在前堂楼的院里做游戏,孔德恭是孔令誉和袁夫人的女儿,刚刚5岁,随着袁夫人执掌孔府内宅,也一起搬到孔府里来了。孔德成和德懋正在玩跳房子,德恭小妹在旁边一边看,一边学着哥哥姐姐跳。忽然,猛烈的炮火排山倒海呼啸而来,震耳欲聋!

人们惊慌失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往哪里躲藏。

刘梦瀛急匆匆地从城外的大庄村来到了孔府内宅,大声喊道:“打仗啦,打仗啦!蒋介石的中央军和阎锡山、冯玉祥的军队打起来了,我们大庄也住了一个炮兵团,大家都快躲起来吧!”

王毓华也正在招呼孩子们躲藏起来,看见刘先生还在院子里大喊大叫,就说:“很多仆人都跑乡下去了,你怎么还往城里钻啊!”

刘梦瀛说:“要打仗了,这次可不是小股的土匪,是炮兵团,小公爷可不能有个闪失啊!”

王毓华说:“孩子我来安排,你也快回家吧!”

刘梦瀛放心地点点头,说道:“那好,我走了,你们一定要小心啊!”

原来,蒋介石通过北伐统一全国之后,开始大规模地裁军,但他裁的都是地方的势力,激怒了冯玉祥、阎锡山、李宗仁等各路拥兵自重的军阀。1930年5月,冯玉祥、阎锡山以“反独裁”的名义公开通电反蒋,逼蒋介石下野,李宗仁、白崇禧等各派军阀纷纷参加反蒋联军,倒蒋的70万大军开进中原、湖南。蒋介石率50万大军“讨逆”,要与反蒋派一决雌雄。在北伐战争刚刚平息一年多之后,一场在中国现代史上规模最大、持续时间最长、危害最烈的军阀大战———中原大战爆发了。

冯玉祥在河南、李宗仁在湖南进攻中央军,“山西王”阎锡山率兵渡过黄河,攻占了中央军控制的济南、泰安,阎锡山一路追击,中央军十三师的卢本堂旅边打边撤,一路溃退,退守到曲阜城里,依靠曲阜城墙构筑防线,进行顽强的抵抗。另有中央军的一个骑兵团滞留在城北的孔林里,与城中的守军,互成犄角之势,负隅顽抗。阎锡山的第四军李生达部队随即赶到,包围了曲阜。由于曲阜城墙高耸,易守难攻,阎军一时攻不下来,就调集来三个师的100多门大炮,朝只有1.6平方公里的曲阜城和城北的孔林进行猛轰!

曲阜战役爆发。

老陈、老吴将几个孩子拉到前堂楼里,在八仙桌子上盖上厚棉被,让孔德懋、孔德恭藏在桌子底下,让孔德成藏在楼梯下面,嘱咐他们都不要动。

王毓华急得在院子里大喊:“达生,你们见达生了吗?”

老吴跑出去,一把把他拽过来,说:“小公爷在这里呢,你也藏在这里吧!”

猛烈的炮火像狂风暴雨洗劫了整个曲阜城,城里的百姓,哪里见过这样大的战争场面,都吓懵了,东躲西藏,可哪里才是躲命的地方?!

人们想到了千百年来依靠的孔府、孔庙,也许只有孔府有办法出面阻止这场战争,也许只有孔庙里的神灵能保佑他们不受伤害。于是,人们拖家带口,像潮水一样,向城中心的孔府、孔庙涌来,门口的几个奉卫丁想阻止也阻止不了,逃难的人群进了孔府,涌进了各个院落,房间里挤满了,就站在院子里。光是后堂楼院子里,就有上千人。就连前上房两位夫人的棺材底下,也有几个人挤在下面躲炮弹。

可是,阎锡山的炮火并没有因为这里是孔夫子的庙宇和衍圣公的家宅而有所顾忌,炮火一阵接着一阵,朝城里呼啸而来。

一发炮弹打在了孔庙的奎文阁,炸死一人,炸伤了十几个人,一发炮弹落在了孔府西路的忠恕堂,炸伤一人。还有几发炮弹落在了后堂楼上,把楼顶炸坏了几个洞。

人们没法上厕所,就在院子里的树下便溺,在中国这个最应该斯文的地方,人们也只好视而不见。时值又是酷暑天气,整个孔府酷热难当,臭气熏天,孩子哭,女人叫,简直成了人间地狱!

王妈妈给孔德懋包上小花包袱,脸上抹上灰,说:“听说那阎老西的部队可坏了,进了城就糟蹋年轻的姑娘,我要把二妮儿打扮成个老太太,你可别开口说话,一说话就露馅儿了。”

孔德懋吓得打哆嗦:“王妈妈,我害怕!”

王妈妈发愁地说:“这是什么世道啊?怎么敢往孔庙、孔府里打炮弹啊!他们不怕报应吗?”

在炮火的间隙里,印秋三爷和陈八、老吴等跑来跑去,组织厨房蒸馒头、烧开水,供应难民生活。每人一天只能发两个馍馍。

三个背枪的士兵闯进孔府,挤进前堂楼院,交给孔德成一封信。孔德成正蜷缩在楼梯下,惊恐不已。接过信来打开一看,是阎军总指挥李生达写来的。

孔德成先生:

蒋介石假主义的号召,篡党盗国,致使阎锡山、冯玉祥二位将军迫不得已而兴正义之师,希望先生能同仇敌忾,匡扶正义,转饬该敌早日反正。或者将其驱逐出城作战,以免我等投鼠忌器,贻误建国大业。

中华民国陆海空军第二路军副总指挥  李生达

7月3日         

孔德成惊恐地不知如何是好,把信交给先生王毓华,王毓华气愤地说:“这些军阀不仅置圣府林庙于炮火之下,而且竟然让我们小圣人来驱赶守城的军队,真是无耻之尤!我们找印秋三爷一起商量怎么办。”

印秋三爷来了,灰色的长衫上全是泥巴,他说:“王先生,你帮着小成也给他们写封信,求他们保护林庙和城里的百姓吧,我派人给他们送去!”

德成趴在一张椅子上,师生二人商量着,写道:

李将军:

两军开战以来,圣庙圣府损毁严重,百姓多有死伤,德成惊恐之余,伤心祖庙,恳求饬令加以保护。

切切!

孔德成

7月4日

孔德成把信叠好,装入信封,交给印秋三爷。然而,衍圣公的书信并没有换来阎军的丝毫怜惜,炮火比前一日更加猛烈!

一发炮弹打进前堂楼,穿过两层房顶,咣当,就落在了楼梯上!王毓华一看大事不好,转身扑在德成的身上,把德成紧紧地压在身下。

炮弹从楼梯上咕噜咕噜滚下来,却没有爆炸,原来是一颗哑弹。

虚惊一场!

印秋三爷进来说:“阎老西的部队真是王八蛋,那我们去找中央军说理去,让他们出城去作战,别藏在城里当乌龟,再这样下去,曲阜城就被炸成一座废墟了!”

孔德成跟着印秋三爷、王毓华老师,来到大街上,但见地上全是弹坑和一片横七竖八没有炸响的炮弹。孔德成问:“怎么这些炮弹都是哑弹啊?”

王毓华说:“哑弹好啊,落在楼梯上的那颗若不是哑弹,你不就没命了吗?”

孔德成打破沙锅问到底:“现在日本占领了我们的青岛和胶东半岛,还在济南进行大屠杀,这要是和日本人打仗,我们的军队能打过吗?”

王老师说:“这帮军阀,最擅长打内战,不研究富国强兵的策略,这要是和小日本打起来,还真不一定行啊!”

孔德成除了惊恐之外,眼里又蒙上了一层忧郁。他叹息了一声,把一发炮弹踢得骨碌骨碌跑。

王毓华又一次把孔德成按倒,吼叫:“你干什么,不想活了?!”

孔德成不服气地说:“王老师,这不是哑弹吗?”

王毓华生气地说:“那万一要炸了呢?”

他们一路跌跌撞撞来到古泮池北岸的守城部队司令部,但见大门紧锁。印秋三爷敲开门,告诉守门的士兵,衍圣公孔德成要见卢本堂旅长。

一个士兵进去通报,可是,等了半天,士兵才出来了,却说:“叛敌当前,我们旅长正在研究作战方案,恕不会客!”

王先生说:“你告诉旅长,说衍圣公孔德成在门口等。”

士兵翻着白眼说:“我们长官说了,谁也不见!”

孔德成跟着印秋三爷、王老师心灰意冷地回到孔府。他蜷缩楼梯下,问王老师:“阎锡山、冯玉祥说蒋介石篡党盗国,中央军说阎锡山、冯玉祥是叛敌,他们打得这么厉害,到底谁是正义的啊?”

王毓华气愤地说:“他们一个个利欲熏心,有利益就走在一起,没有利益就打成一团。哪里有什么正义可言?全是狗咬狗!”

孔德成想了想,说:“将来他们说不定还会走在一起,可是就苦了百姓,毁坏了国家的财产!”

王毓华叹了口气,说:“战争结束后,他们会握手言和,却没有人会为战争负责!”

孔德成气愤地说:“春秋无义战。这帮野心家打着救国救民的旗号,讲着冠冕堂皇的大道理,真是无耻之极!我以后绝不做这样的狗屁政治家!”

王毓华赞许地点点头。

战火一直持续了11天之久,曲阜城损坏严重,东西北三个方向的城门楼全部炸毁,孔庙的大成殿、寝殿、奎文阁、两庑、碑亭、启圣门、观德门、大中门等都遭受不同程度的破坏。中央军11师师长陈诚赶到曲阜后,立即将9个团的兵力布置成锥形,像锥子一样插入阎锡山军李生达第4军阵地中“大闹天宫”。曲阜城内的蒋军也乘机往外冲,在内外夹击下,阎军全面崩溃,主力被歼灭殆尽,李生达投降,被蒋介石任命为中央军的师长。陈诚乘胜追击,锐不可当,直逼济南。蒋介石欣喜若狂:“陈诚在曲阜挽垂危之局,可喜可贺!”

战局迅速向有利于中央军方面转化。此时,驻守东北的张学良通电拥蒋,出兵入关,随即占领平、津和石家庄,阎军退回山西,冯玉祥的部队处境孤立,节节败退。阎锡山、冯玉祥通电下野,部队由张学良收编,中原大战宣告结束。

战争结束了,孔德成跟着印秋三爷,和颜氏、孟氏、东野氏圣裔后人一起,踏着瓦砾,挨家挨户地查访灾情。在古泮池北侧的一户破落的院子里,人声嘈杂,一群人正在围着看什么。

印秋三爷高声问道:“这里怎么啦?怎么啦?”

人们有认识孔府管家的,就说:“散开,散开,公府来人了!”

人们自动散开一条道,孔德成随印秋三爷走近一看:一个扎着羊角辫、三岁左右的小女孩趴在一位青年女人的身上喊妈妈:“妈妈,你醒醒,妈妈,你醒醒!”

旁边还躺着一位死去的男人,小女孩还不谙世事,她不知道,她的父亲和母亲,已经躺在血泊里死去了!

人们叹息地说:“多可怜的一家人啊!”

“多可怜的孩子啊!”

一些女人在用衣襟擦眼泪。

不知说喊了一声:“请公府可怜可怜这一家人!可怜可怜这个孩子吧!”

印秋三爷问道:“这家人原来是做什么的?”

旁边一个老太太说:“管家老爷,这户人家也姓孔,男的叫孔令华,在孔府后作街上打铁,是个小炉匠,他们只有这一个女儿,好像唤作什么‘德淑’,炸弹落下来的时候,夫妻两个趴在孩子身上,被炸死了,剩下一个可怜的孩子,可怎么活啊?”

印秋三爷蹲下来,问道:“小公爷,你说怎么办啊?我们公府出钱把孩子的爹娘安葬了?”

小公爷看着死去的两个大人,点点头:“行,三爷爷,快给小女孩的爹娘发丧吧!”

印秋三爷对大伙说:“这个小女孩怪可怜的,你们这些邻居百户的,谁家能收养她?”

孔德成又看看这个在母亲尸体上找奶吃的小女孩,哇哇大哭:“三爷爷,把小妹妹带到咱们府里去吧!”

孔印秋说:“咱们公府里情况特殊,老公爷和老夫人都去世了,咱们怎么能收养她啊?”

孔德成说:“子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我要把这个可怜的小妹妹带到府里去,带她一起长大!”

孔印秋说:“你还没有长大成人,怎么能照顾她呢?”

孔德成想了想,像小大人似的说:“可以让绣花房里的朱二妮养着她,等她长大了,就让她跟着我到学屋院里读书!”

孔印秋说:“小公爷就是好心人,既然公爷说了,那就这么办吧。哪位街坊随后把孩子给送到府里去?我这里有10块大洋,你们街坊们帮衬着把孩子的爹娘发送了吧!”

大家一起鼓掌,说:“公府太好了,真是我们曲阜人的靠山啊!”

孔印秋说:“你们要感谢,就感谢小公爷吧!”

人们纷纷说:“感谢小公爷,感谢圣公府!”

一些女人们又用衣襟擦眼泪了。

孔德成离开小女孩的家,继续挨家串户地查访灾情。

曲阜百姓死伤严重,加上又是夏天,酷暑难当,极易产生瘟疫。为了防止瘟疫流行,孔府成立了防疫所,刘梦瀛在防疫所指挥全城的防疫工作,掩埋尸体,清除便溺,在大街小巷撒上石灰,在井水里撒上整块白矾、雄黄,使瘟疫没有爆发起来。

经历战争之后,孔府已经分外凋敝,东路、西路、中路等各处的房屋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坏,房间内摆放的文物珠宝也大都不知去向,本地百姓的生活更加困难,租税更加难收,孔府的经济陷入了严重的危机。

孔印秋看到两位夫人的棺椁还在前上房放着,想着尽快把她们发送了,可是司房里已经没有钱了。

孔印秋找来孔府近支十二府的老爷们,在孔府三堂里一起开会,商议给两位夫人发丧的事。大家一个个都正襟危坐。

孔印秋说:“我原来看着在圣公府当管家挺体面风光的,没想到竟然如此之难!原来这些年公府里经济已经亏空不少,都是陶夫人从省政府、兖州驻军那里借来不少钱,才使公府一年年的支撑下来。现在,连曲阜的地租都收不上来了。府里人员多,开销大,现在还有两口丧没有发,都是府门头的,自家兄弟爷们,大家帮我想想办法!”

一位老爷说:“公府是大宗户,皇帝册封的百万亩土地、七十多名官员的任免都在公府里,咱们小户也就勉强生活。现在连年战争,仅有的一点土地,能不能糊上口都难说,哪里还能帮助别人?”

大家伙说:“是啊,是啊,他大宗户不行,我们这些小户就更难了呀!”

孔印秋不甘心,接着说:“按说,小公爷达生真是一个好孩子啊,上学刻苦,从不贪玩,他知道亲生母亲的情况后,找到亲娘的坟墓,请求让他的亲娘和父亲、养母一起合葬,孝心可嘉。这和咱们的老祖宗孔夫子一样,这个小公爷也有圣人之风,大家就想想办法,手头紧一紧,也得让小公爷把他两个娘送到南北坑里啊!”

一个孔氏族人站起来说:“要说到这里啊,完全应当!咱们紧一紧,帮助达生把丧事办了,这也是我们家族里自己的事,咱们孔家大宗户的丧发不出去,丢人的不光是孔德成,也是我们全部姓孔的人!”

大家纷纷说:“是这个理儿,大宗户发不起丧,咱们孔家可是都不好看。”

“三爷,你就说怎么办吧!”

孔印秋站起来说:“谢谢大家,还是咱们自己爷们够意思。客气的话我就不说了,我就直接说任务了,就是帮助公府接待一下客人,原来都是在公府就餐,这次就分到各府门头去吃饭,不仅要吃得好,还要热情,不能让人家看出来,这鼎盛了千年的公府不行了!”

大家伙说:“这个自然,不能给老孔家丢人!”

陶夫人、王夫人发丧这天,孔府里三班细乐吹吹打打,吊丧的人员络绎不绝,仍旧是一派热闹的景象。

张姥姥带领着张羊村的一帮子媳妇们挎着小把箢子来到孔府吊丧,行完礼,跑到东墙根下看一看,没有支起一口锅灶,跑到内厨房一看,冷锅冷灶的,到各处院子里看一看,没有摆一桌酒席,她垂头丧气地说:“哎吆,我的娘来,公府怎么沦落到了这般田地!”

袁夫人陪着她,说:“张姥姥,您是公府的贵客,已经在东五府给您老人家安排好饭了,您老人家不用担心!也给您准备好了大白馍馍!”

张姥姥瞥了袁夫人一眼,气得哼了一声:“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从前,我到公府里来,吃喜酒也好,吃丧局也好,那是看着公府里红红火火,打心眼里高兴啊,拿你们个馍馍啥的,你们也不当个事情。可是现在,公府遭难了,破落了,我还会没脸没皮的混吃混喝吗?呸!你认为我们老张家和公府是十年八年的交情啊,告诉你吧,快一千年啦!”

她回头对身后的小媳妇们说:“走,咱们回家吃去,上俺家去,我给你们烙葱花大油饼吃!”

袁夫人拦着不让走,说:“张姥姥,真的给您老安排好了,您要是愿意在府里吃饭,端过来不就行了?”

张姥姥一把把袁夫人推开:“你也别拦我,什么时候公府过好了,俺什么时候来,盼着你八抬大轿去请我!”

说罢,都用手帕捂着眼角,呜呜地哭着走了。

办完丧事,孔德成随同孔传育、孔印秋、王先生等查看孔庙奎文阁、大成殿、寝殿被炸毁的情况。孔德成一边走,一边问王先生:“王先生,你读过北京的学堂,了解世界各国的情况,如果他们在战争中遇到了文化圣地,该怎么办?”

王毓华想了想说:“战争就是对人类文明的破坏,但是在欧战期间,曾也有将耶路撒冷划出非作战区,保护文化遗址不受破坏的例子。”

孔德成说:“那中央军以曲阜圣城为屏障进行自卫,阎锡山以三孔为目标进行炮轰,是不是犯罪!”

孔印秋说:“小公爷虽然年纪尚小,但是思路清晰,这也是王先生教授新学的结果,能够开阔视野,放眼世界,这个问题问得好!”

孔传育击掌说道:“好啊,我们就以清算战争罪行的名义,讨伐战争罪人,呼吁国民政府给我们维修圣府林庙!”

孔德成高兴地说:“老族长、三爷爷、王先生,我们想到一块去了!”

在王先生的口述下,孔德成给蒋介石起草电报。

徐州行营蒋总司令及各方人士团体:

曲阜圣林附近发生战争,炮弹射击,飞入林内,城关逼近,庙亦震惊,危险万分,莫知所措。查明耶路撒冷为耶稣基督圣地,往年欧战均划三十里外,万国均经公认孔子为中华文化所关,曲阜是孔圣林庙所在,先总理继承孔子,屡经发为言论,极端尊崇,恳请我总司令发布明令保护。

孔德成

孔德成在王老师、孔印秋的帮助下,通过报章杂志进行呼吁,一时形成舆论热点,纷纷批评交战双方破坏中华文化圣地的恶劣行径。《大公报》、《中央日报》等都登出了孔庙被炸毁的照片,连外电也报道了曲阜孔庙被炸毁的报道,全国各地的民众纷纷为重修曲阜林庙进行捐赠,谴责蒋介石、阎锡山、冯玉祥打内战的暴行。

雪片似的慰问信向孔府飞来。孔印秋每天都抱一大摞信件交给孔德成看,孔德成撕开一个国名党中央党部的大信封,看到一封毛笔写的小楷字:

曲阜孔德成先生及孔教总会各会员均鉴:

此次曲阜林庙受创,人民伤亡,全由晋逆以猛烈之炮围攻城垣,不意制成崇圣礼让之人做此毁灭圣基之举,良可浩叹!至我方将士,素以保护人民生命财产为职至,现已电令到总指挥转饬各将士,对于林庙加以保护矣。

总司令 蒋介石

孔德成拿着信,高兴地喊道:“三爷爷,王老师,你们看,这是蒋先生的亲笔信!”

王老师高兴地说:“我们的电报和最近报纸上的文章,对蒋介石压力很大啊!”

孔德成也压抑不住地高兴,他拍着手说:“他也是不愿意落下千古骂名!最近报上说,全国都在为维修孔庙、孔府捐款了!

孔印秋皱了皱眉,说:“哎,咱们府里怎么没有见到汇款单啊?”

王毓华说:“嗨!我们山东来了一位新省长,叫韩复榘,他看到全国民众为修复孔庙捐款的热情十分踊跃,就由省政府出面成立了林庙修复委员会,专门接受全国捐款,这些捐款啊,都流到他的腰包里去了!”

孔德成气愤地说:“啊,这帮混蛋,打仗炸毁孔庙的是他们,百姓捐助修庙的钱又入了他们的腰包!他们真的能帮助我们修祖庙吗?”

王毓华说:“我听济南的同学说,韩复榘刚刚执掌山东,现在正在集中力量抓政治犯,他们哪有心思修孔庙啊!”

孔德成叹息地说:“抓政治犯,抓政治犯,中华民国的这些政治人物,都是些什么货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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