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孔府》第十四章 圣公府连倾楹柱 陶夫人临终托孤

2019年03月15日11:36  来源:济宁新闻客户端  作者:杨义堂

王大牛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有张良计,我们就有过墙梯!”

开庭那天,坐在原告席上的是拄着拐杖的孔繁璞等人,被告席上则是一群麻雀一样嘁嘁喳喳的小学生。原告向法官申述了理由后,法官首先问被告人曲阜二师的学生代表,站出来的是个八九岁的小学生,一问三不知。

原来,开庭前,王大牛怕演戏的学生受刑,和宋校长想出来一个办法,就让二师附小的六七个小学生冒名顶替,预先由老师教会了应答的话语。

法官接着往下问:“你们拍戏侮辱孔夫子,是谁指示的啊?”

一个孩子摇摇头说:“不知道。”

法官再问其他的孩子,几个孩子都是回答三个字:“不知道”。当问到最后一个稍大点的小学生时,竟与法官及原告争辩起来。

孔繁璞气得在法庭上大喊大叫:“你们演剧侮辱圣人,应该问罪!”

小学生答:“编戏的没罪,看戏的没罪,为什么演剧的就有罪呢?”

孔繁璞答不上来:“这,这,你们这群小杂种,气死我了!”

小孩子说:“老爷爷怎么骂人呢?骂人不是好孩子!”

孔繁璞说:“你们才不是好孩子呢!”

小学生与老头子争来争去,法官无法处理,只得宣布退庭。孔教会会长孔繁璞气得当场昏厥。法官说:“不好了,快快抬走,赶快抬走!”连忙被人抬下法庭,他头一歪,竟然气绝身亡。

在南国福建厦门大学的一座教学楼上,夜晚,黄色的灯光剪出鲁迅先生棱角分明的倔强的身影。他抽着香烟,沉思良久,继而伏案疾书。已经从北京南下来到厦门大学任教的鲁迅先生一直关注着“子见南子案”事态的发展,极为同情二师师生的遭际。他将全案过程中11篇公私文字收集起来,加上结语,在《语丝》上发表,作为揭露国民党镇压革命的生动材料。鲁迅在《结语》中指出:国民党政府对“子案”的最后处理,表面是“息事宁人”之举,其实还是校长“撤差”,学生开除,依然是“强宗大姓”的胜利。

剧作者林语堂没想到自己写的一幕短剧竟然引起了这么大的反响,也发表了《关于〈子见南子〉的话》,对宋校长被撤深致惋惜和歉意。

宋还吾调走了,“子见南子”案就这样结束了。山东教育厅派督学张郁光亲自来二师当了校长,没想到张郁光校长上任以后,更加支持开展革命运动,二师斗争的熊熊烈火,却烧得更旺了。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孔教会会长孔繁璞死后不久,大老爷孔令誉又不幸染上了痨病。他躺在东五府自家的顶子床上,脸色惨白得像宣纸一样,一直不停地咳嗽,甚至要把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人很快就消瘦下来,一米八多的大个子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一息尚存。

陶夫人拄着拐杖,由仆人们搀扶着,来到孔府三堂,找来孔氏族长孔传育和孔庙四十员执事官的代表孔繁徵,一起商量事情。

陶夫人坐在八仙桌右侧的椅子上,孔传育老先生坐在左侧的椅子上,孔繁徵坐在孔传育下侧的椅子上,侧身向前,认真倾听他们二人的谈话。

陶夫人先叹了一口气,开口说道:“自从老公爷过世以后,我们孔家哪里有一天消停的日子?先是闹学潮,后是土匪、兵乱骚扰。看现在吧,上头,国民政府里有蔡孓民要收回我们圣公府的祭田,省里有何思源、吴伯箫唯蔡孓民的马首是瞻,下面,二师的学生们演戏、游行,一天到晚胡闹腾,唉,老族长,这年月,您说,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孔传育用龙头拐杖敲着地,忿忿不平地说:“先公燕庭虽然英年早逝,但是早一天脱离苦海,也算造化!不像我等,这把年纪了,竟然老而不死。苟活性命于乱世之中,已是不幸,又不幸生而为孔子后人,代祖宗受过,处处受到攻击!天丧斯文啊,我们老孔家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陶夫人说:“历朝历代,无论朝代怎么变换,我们曲阜孔家世代的恩宠都不变,我们这些孔氏子孙们,千百年来都是贵族世家,养尊处优惯了。现在,呼啦啦大风刮来,单靠我们这些曲阜阙里府门头的,扛不住啊!”

孔传育又叹了一口气说:“是啊,这两次乱子,要不是有孔祥熙宗亲在上面帮忙,力挽狂澜,我们孔家就会一败涂地啊!”

孔繁徵插话说:“老族长,您应当清楚我们历代的孔子世家谱,公太太让我仔细地查了一遍康熙谱和乾隆谱,孔祥熙这一支山西太谷的孔氏并不在我们的家谱当中!现在称呼孔祥熙为宗亲还为时尚早啊!”

陶夫人赶紧解释说:“老族长,别见怪,这位是孔府本家三府的,名繁徵,号印秋,是六十八代衍圣公孔传铎的第六子孔继澍的后代。除了令誉大哥,就属他和我们大宗户这一支血脉最近了。他是孔庙四十员执事官之一,您应该认识!”

孔传育打量一眼这位又黑又瘦,说话尖声尖嗓的中年人,说:“只觉得他是个老实人,每年祭祖时,都是老老实实地干活,不多言不多语的。只是印象并不深刻,也难怪,我们家族这么大,我都是见谁支使谁啊。”

孔印秋说:“老人家,我是三等执事官、崇圣祠十位执事官之一。历代皇帝给孔氏家族留下圣庙四十员执事官的名额,奖励我们这些孔氏子孙,我们这些圣庙四十员执事官都归衍圣公调度。可惜,每次祭祀时,我不在大成殿忙活,而在崇圣祠祭祀,所以您老印象不深,但我们都认识您老人家。”

陶夫人说:“自从二师演了子见南子那出戏,我们祖宗的圣人形象一落千丈,现在到处都在喊,打倒孔家店,打倒孔老二。您老人家能不能想个法儿,怎么把我们各地的孔氏子孙都团结起来,如果再有什么辱骂祖宗、欺负孔门的事儿,大家也能一起行动,人多势力大嘛!”

孔传育把下巴搁在拐棍上,若有所思地说:“按说啊,办法倒是有一个,只是这兵荒马乱的年代,做起来也难啊!”

陶夫人笑着说:“您老说来听听嘛,能干的我们就干,不能干的,我们就先放一放。”

孔传育说:“要说团结族人,最好的办法就是重修家谱。”他站了起来,自豪地走来走去,摇头晃脑地说:“我们孔氏家谱两千多年啦,孔氏子孙都以能上家谱为自豪。我们的始祖孔夫子就喜欢推本世系,亲自勘定了从黄帝、商汤一直到他父亲叔梁纥一共四十七代的谱系。孔氏的第一本家谱还是太史公司马迁写的《史记·孔子世家》,从汉唐一直到宋代,孔氏的家谱只记载了孔子嫡系子孙一人的谱系。到了北宋年间,族人们认为,只谱撰一人,不能把孔氏子孙们的贤达名士的成就都反映出来,于是开始修孔氏族谱,并刻版印刷。之后的四百年间,历经辽宋夏金元,战火不息,一直没能够重修。到了明代弘治年间和天启年间,才两次重修付梓。那时候规定,孔氏家谱,要六十年一大修,三十年一小修,大修以甲子为期,小修以甲午为期。可是直到清朝的康熙、雍正两朝的康乾盛世时期,才又修了两次家谱,到现在又过了一百八十多年了,家谱早就该重修啦!”

陶夫人点点头说:“老族长,您老说得太好啦!我们就来重修家谱,而且要修全国的大谱,把全国的孔氏宗亲都团结起来,要是再有几个孔祥熙一样有钱有权的宗亲,我们曲阜孔家也能得到帮衬不是?”

孔传育想了想,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像一个蔫了的茄子,说:“唉,这修家谱是好事,也是难事啊!康熙年间修谱时,是写《桃花扇》的六十四代孙孔尚任东塘先生应衍圣公之聘亲自编撰的,孔尚任真是一位大才子,他说,叫《孔氏家谱》和氓民人家无异,应该按照司马迁《孔子世家》的说法,定名为《孔子世家谱》。当年他还给康熙爷担任引驾官,为康熙讲经,受康熙爷的赏识,破格任为国子监大学士。可是,等到了雍正年间,修谱人、六十九代孙孔继汾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编完家谱之后,又编了《孔氏家仪》,结果,被族人孔继戍告发,家谱被改得面目全非,连我们孔氏的辈分用字都改了,他还因篡改《大清会典》之罪充军伊犁。经其子借贷赎出后,云游南方各地,客死于杭州,他的儿子、一代礼学大家孔广森刚刚34岁,也因此郁闷而死。那是我们孔氏族人的一场大灾难啊!唉,从那以后,我们孔家再没有人敢奢谈修谱之事了。”

孔传育喘了一口气,接着说:“再说了,修族谱那需要多大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啊!明清两朝朝廷富足、百姓殷实不说,孔氏子孙入了孔氏家谱,一可以免除赋税,二可以免掉徭役,那可是有着实实在在的好处啊。现在倒好,兵荒马乱的,又不能给族人带来什么好处,别说全国大谱,就是曲阜二十支六十户的家谱,我估计也修不起来啦!”说了这么多话,累得他直喘气。

孔繁徵说:“老族长,自从老公爷过世,公太太执掌圣府以来,就狠下一条心,要把圣公府治理好,不让别人说闲话,也要把孔氏家族的事情办好,对得起列祖列宗。当年,她给老公爷发大丧,耗费的钱财,受的难为,多刚强的男人也难以做得到啊!从那时起,公太太就想着有朝一日,重修咱们孔氏家谱,暗地里叫我留心收集这些资料,研修编写体例,可以说,我们已经悄悄地准备了好几年啦!”

孔传育说:“哎呀,公太太,现在,老公爷过世,小公爷年幼,又是多灾多难的时候,我们孔家能有你这样一位当家太太,不仅是圣公府的福气,也是家族的福气啊,曲阜的士绅百姓赠送您‘宏开慈宇’的匾额,那是我们大家的心愿啊!”

陶夫人说:“老族长,你别折杀我了,我还想多活两年呢!我只是想想而已,真要是干,还真是千头万绪。现在,咱们一起合计合计,看下一步怎么办吧!”

孔繁徵站起来,胸有成竹地说:“公太太,老族长,我已经想好了具体的做法,我们在衍圣公府成立谱馆,对于我们曲阜当地的六十户,由各家申报,户头、户举严查,计入家谱。对于流散在全国各地的族人,先派出曲阜孔家子弟按照乾隆年间的谱系,到全国各地的流寓户寻访,每到一处先找到他们的户头,建立修谱办事处,然后再从各地分出去的人家,根据最初出去的聚集地为支系,继续找寻流散的族人,编到各支谱当中。”

孔传育问道:“可是,我们孔氏家族大,能人多。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有德的能人是君子,无德的能人是小人,如果再有小人对我们编写家谱之事进行攻讦,怎么办啊?”

陶夫人觉得这是一个问题,不能不防,就问:“是啊,我太有感受啦,我们家族里的小人可也不少,无论你干什么事,也不论是好事还是坏事,都会有人跳出来反对,鸡蛋里头挑骨头,吹着浮土找裂纹。所以我们公府里有句话,叫作‘无例不能添,无例不能减’,什么事情也干不成,你们说说,有什么办法治理这帮宵小?”

孔传育说:“这个啊,我这个家族长就太清楚了!明清两朝,皇帝都赐予公府‘统摄宗姓’的权利,明万历年间,衍圣公府颁布了《孔氏祖训箴规》,内容有:

第一、春秋祭祀,各随土宜。必丰必洁,必诚必敬。此报本追远之道,子孙所当知者;第二、谱牒之设,正所以联同支而亲本。各宜父慈、子孝、兄友、弟恭,雍睦一堂,方不愧为圣裔;第三、崇儒重道,好礼尚德,孔氏素为佩服。为子孙者,勿嗜利忘义、出入衙门,有亏先德;第四、孔氏子孙徙寓各州县,朝廷追念圣裔,优免差役,其正供国课,只凭族长催征,皇恩深为浩大。宜各踊跃输将,照限完纳,勿误有司奏销之期;第五、谱牒家规,正所以别外孔而亲一体。子孙勿得互相誉换,以混来历宗枝;第六、婚姻嫁娶,理伦守重。子孙间有不幸再婚再嫁,必慎必戒。还有啊,等我想一想,第七,第七是什么来着?”

陶夫人说:“好了,大概的意思我知道了。”

孔传育老头倔强地说:“哦,等等,想起来了!第七、圣裔设立族长,给与衣项,原以总理圣谱,约束族人,务要克已奉公,庶足以为族望;第八、孔氏嗣孙,男不得为奴,女不得为婢,凡有职官员不可擅辱。如遇大事,中奉朝廷,小事仍请本家族长责究。”

陶氏说:“这些规矩好是好,就是没有专治那些诉棍小人的。”

孔传育说:“听说咱们孔氏南宗倒是有个好规矩。北宋末年,金兵南侵,京城汴梁失守,金兵虏徽、钦二帝北去。徽宗的第九子康王赵构在商丘登基,下诏让曲阜的孔子四十八代嫡长孙、衍圣公孔端友赴扬州祭天。由于山东很快被金兵占领,孔端友及族人无法还乡,只好随宋高宗南渡,赐居浙江衢州,留下胞弟孔端操留守曲阜林庙。明朝正德年间,由孔氏南宗提议,衢州知府制定,并上奏朝廷钦准,刊行了《钦定孔氏家规》,第一条就是要求孔氏南宗子孙严守本分,尊崇制典,不得觊觎北宗衍圣公之职。为恐后世南北两派子孙‘互相嫌隙,妄起争端’,因此立下规矩,‘令在衢子孙永遵制典,恪守祖风’,‘有违者以不忠不孝论,审之重典,永不叙录’。

孔繁徵击掌叹道:“这个太好了!我们北宗也该有这样的规矩,无论编谱,还是著书,都不要攻讦,孔继汾因为修家谱,编家仪,下场多惨啊!”

孔传育说:“别姓的家规都是由家族商议来定,唯有我们孔氏的家规是由衍圣公府来定,连我这个家族长都是由公府保荐,拿公府俸禄的。公太太,您说话,我们也定一个规矩,只要是好事儿,对家族有利的事,比如修家谱,谁要是敢胡说八道,就以不忠不孝论,把他这一支从家谱上除名,把孔字给他抠掉,让他连姓孔的权利都没有了,看他还有什么资格乱吵吵!”

陶夫人笑着说:“我看行!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这两年身体不好,老族长年纪也大了,我们拖不起啊,这件事就由老族长牵头,印秋操办,整个圣府的前院,包括大堂、二堂、三堂,都腾出来,作为谱馆,以后凡是需要府里垫付的资金,需要借用的东西,尽管找我!”

孔传育说:“公太太,您的心胸,真是比男人们还宽广,您对咱们孔氏家族,真是功德无量啊!”

很快,孔印秋将圣庙四十员执事官分成几路人马,由陶夫人批准,公府借支盘缠,奔赴全国各地查访孔氏宗亲。

1929年初秋的一天上午,艳阳高照,30多个孔氏子弟身穿长棉袍,头戴瓜皮帽,身背印花包袱、油布伞,在孔府大堂前的月台上围成几圈站好,陶夫人、孔传育、孔印秋站在前面和大家告别。

孔传育拄着龙头拐杖,一边咳嗽一边说:“我们孔氏族人,都是先祖孔子的苗裔,受世代皇恩浩荡,两千多年来绵延不辍,按照明朝‘六十年一大修,三十年一小修’的规矩,我们孔氏家谱已经一百八十多年没有修啦,各地的宗亲们流散的很多,很需要重修孔子世家谱。现在,公太太坤德含宏,带领我们重修孔子世家谱,这是我们孔氏家族的一项壮举!下面请公太太给我们大家讲几句话,大家欢迎!”

陶夫人拄着拐杖,瘦弱的脸上微笑了一下,算作打招呼,旋即又严肃地高声说道:“现在是灾害不断,兵匪、学潮一起接着一起,百姓苦不堪言,我们孔氏族人更加备受煎熬。但是,越是在困难的时候,越是要团结起来,相互扶持着往前走。把我们流散在各地的族人找到,编入我们的家谱当中,既不让一个伪孔流窜进来,也不让一个真孔漏掉。编修家谱,是功在子孙后代的大事,以后凡是对修谱著书,乱嚼舌头的,一律以不忠不孝论,把他这一支从家谱上除名!你们要效法先祖孔子周游列国的精神,别怕困难,别怕吃苦,无论多么困难,都要不辱使命,你们的家人在盼着你们回来,圣公府在盼着你们回来!好啦,启程吧!”

大家齐声说:“请公太太放心,请老族长放心!”背好包袱,一个个慢慢地转身,离开公府。

一天,陶夫人正在内宅前上房听取回事儿,突然一位仆人模样的女子急急忙忙走了进来:“老太太,不好了,我们五府袁太太请您去呢!”

陶夫人惊奇地问:“出什么大事了?”

女仆依然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家老爷过世了!”

陶夫人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说:“啊,令誉大哥过世了,怎么这么快啊?看我忙的,这一段时间竟然没有去五府看望他!赶快去备轿,带上烧纸,我要去五府吊丧。”

陶夫人坐着绿呢小轿来到孔府东侧的小红门,换上绿呢八抬大轿,来到孔五府,下来轿子,哭哭啼啼进到正房里,看到孔令誉还在东间的顶子床上躺着,已经没了气息,孔令誉的夫人袁翠茵和独生女儿孔德恭哭成了泪人。陶氏问:“令誉大哥是什么时候倒头的?”

袁夫人说:“这几天他气色都不好,吃不下去饭,刚才仆人正在喂他吃饭,吃着吃着,头一歪就咽气了!”

陶夫人说:“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赶快给他穿老衣,一会儿身子硬了就穿不上了,让仆人们都搭把手,把老爷的灵床架到堂屋的正中间,烧上纸,挂上帘子,开门吊孝,再哭不迟。”

在陶夫人果断的指挥下,一切很快安顿停当,陶夫人让人叫来孔传育、孔印秋,又把圣府六厅的管事们叫来一起操办丧礼,让百户官带领泥作、瓦匠等到五府来帮忙扎灵棚,鼓吹户、哭丧户也一起来吹吹打打,哭声连天。各方亲戚、朋情好友、县政府人员、明德中学师生等前来吊孝,把个丧事布置的十分妥帖。

等把孔令誉大哥发送到孔林里后,陶夫人再一次病倒了!

她只能躺在前堂楼东间的床上,听大家一个一个到她房间回事儿了。她强打精神,安排里里外外的事情,虽然身体十分虚弱,但是神智却十分清醒,仍然把修家谱的事儿、教育小公爷的事儿、孔府大小开支的事儿布置的十分仔细。

一直挨到了腊月,陶夫人把过年的各项事情都安排妥帖,特别是磕头拜祖的事儿也都安顿好,1930年的春节就在漫天飞雪中来临了。

孔府上上下下都踩着积雪,来给她磕头,祝福她身体好起来,说瑞雪兆丰年,今年是个好年景,老太太您要好好的活,活个长命百岁。

到了初三,小公爷、二小姐和刘三元等几个孩子们堆雪人,打雪仗,高兴地大呼小叫,还噼里啪啦地在院子里放起了鞭炮。陶夫人对女仆说:“放鞭炮的是小成他们几个孩子吧,把小成喊过来,我问问他怎么不去温书?”

二姐德懋在外边等着,小成讪讪地走进陶氏的房间,问到:“娘,你好点儿了吧?”

陶夫人说:“你怎么不去学屋里温书,在院子里疯玩啊,玩儿能玩出什么来呢?”

小成说:“回母亲,王先生回家过年了,现在还没有回来。”

陶夫人严肃地说:“那你去拿书,就在我屋里背书,背得对不对,我听着呢!”

于是,小成就拿来《左传》,念一会儿,合上书,把手放在小手炉上,摇头晃脑地在陶氏的屋里大声背起来:“惠公元妃孟子。孟子卒,继室以声子,生隐公。宋武公生仲子。仲子生而有文在其手,曰为鲁夫人,故仲子归于我。生桓公而惠公薨,是以隐公立而奉之。”

陶夫人看着背书的小成儿,这几年经历的一幕幕在她眼前重演:

———北京孔府。孔令贻病危,上书徐大总统,要求侧室如果生男,则继承衍圣公封爵;

———曲阜圣公府前堂楼。大家都等着小公爷出生,陶氏在佛堂楼烧香,嘴里念念有词;

———泰山斗母宫。陶氏从刘先生手里接过一张草纸,上面是土匪拿小公爷要挟的文字,吓得一身冷汗;

———孔府前堂楼东间。小公爷得病,烧得满脸通红,陶氏急得团团转;

———孔府后花园。小公爷不见了,大家大声喊:“小公爷,你在哪里?”“小公爷,你在哪里?快出来吧!”陶氏大发脾气,骂着骂着,竟然歪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抽起风来。

想着想着,陶夫人忽然胸口难受起来,闭着眼睛,额头、脸上全是汗,大口大口地喘气,女仆尹二家的一看不好,对外面喊道:“快去请刘先生,老太太情况不妙啊!”

刘先生慌慌张张地进来了,放下药箱,拉一张椅子坐在陶夫人床边,摸着陶夫人右手的脉搏说:“脉象很乱,不是好兆头!”仆人老陈说:“怎么办啊?公府里没有当家的人了!”

刘梦瀛说:“赶快叫家族长、印秋三爷、袁夫人一起来吧,看看老太太有什么需要交代的吧。”

孔传育、袁翠茵等来到陶夫人床前。袁夫人哭着说:“公太太,老孔家还靠您操心呐,您可不能扔下我们不管啊!”

陶夫人睁开眼说:“叫王先生———”

袁夫人说:“王先生回家过年去了,还没有回来。”陶氏又睡过去了。

孔印秋说:“老陈,你去骑一匹快马,到莱芜城西王围子村,去找王先生,一定把他带来,要快!”

袁夫人、尹二家的等女人们哭喊着说:“老太太,您可不能撇下我们不管啊,公府上上下下,老老少少还要靠您来操心呢!”

小成、德懋看到大人们在哭,也忍不住低低地啜泣。

陶夫人喘气的声音更加微弱了,只是呼呼地往外喘气,像一阵微风吹动蜡烛一样,一点也不睁眼。

一匹枣红马在雪原上疾驰。

傍晚,王毓华和老陈来到孔府,王先生急忙来到前堂楼,扒开人群,来到陶夫人床前,扑通一声跪下,低声说道:“公太太,毓华给您拜年,祝您福寿安康!”

陶夫人努力睁开眼睛,说到:“王先生,你怎么才来啊?我不行了,把小公爷交给您了,拜托您把他照顾好,教育好,中国两千年文脉,就这么一根独苗苗,你一定要把他培养成知书达理的圣人!”

王毓华满眼噙泪,哭着说:“我答应你!老太太,我在,公爷在,我一定把他照顾好,教育好,为当今中国再培养出一位圣人!”

陶夫人又说:“印秋三爷在吗?”

印秋跪在陶氏床前,说:“公太太,繁徵在。”

陶夫人说:“公府这个家就拜托你了,您就是公府的管家,要把这个家维持好,一定要把孔氏家谱编好,你费心啦!”

孔印秋三爷哭着说:“公太太,您放心吧,我会按您的想法,管好这个家,修好这个谱!”

陶夫人累得有点儿咳嗽,似乎有一口痰堵住了嗓子,刘先生用棉棒把痰挖出来。

陶夫人对刘先生说:“你是公府的几朝元老,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放心不下,那个大坏种杜小眼是我引来的一匹狼啊,他一直要和公府作对,我担心他将来还会来使坏啊!”

刘梦瀛咬着牙说:“老太太,您放心,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我们都会帮衬着小公爷,和这个大坏种斗争!”

王老师和印秋三爷也坚定地说:“我们都饶不了这个坏蛋!”

陶氏点点头,又说:“大嫂,大嫂———”

袁夫人坐在陶氏的床边,哭着说:“弟妹,您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尽管说,我都听您的!”

陶夫人微弱的声音说:“公府内宅的事情,就靠您来照料。我还有一件大事放心不下,就交给你这当大娘的啦!”

袁夫人急切的问道:“那是什么大事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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