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孔府》第十三章 学生斗胆演孔子 戏案一争天下知

2019年03月14日11:33  来源:济宁新闻客户端  作者:杨义堂

1929年6月8日,《子见南子》在二师礼堂正式公演。观众挤满了礼堂,大家嘁嘁喳喳:“在咱们中国历史上,就没有人胆敢出演孔子的剧目,孔夫子是圣人,岂能让戏子们演来演去,这时代真的变了!”“这帮小祖宗们,不仅将孔子的形象搬上了戏台,而且还有女学生来演风流的南子,哎呀呀,真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这还了得啊!”“这是唱孔夫子的戏啊,这帮小孩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搁在古代是要杀头的!”

也有年轻人很高兴地说:“咱们要看看女学生演的南子长得怎么样,漂亮不漂亮?”

《子见南子》开场了。帷幕徐启,丝弦齐鸣,乐鼓声中,二师学生仇森林扮演的孔丘登场了。他身着玄衣黄裳,头戴“章甫之冠”,足踏夫子高履,粉面朱唇,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只听他哼哼唧唧,唱了几段谁也听不懂的子乎者也,然后高喊子路:“由啊,快赶车!”

呼声刚落,子路雄赳赳地登上前台。他长缨高帽,短衫长剑,二目灼灼,恰似绿林好汉。这是师徒周游列国途中,为了谋求一官半职,来到卫国,准备通过“内线”———名声狼籍的卫灵公宠姬南子,去走卫灵公的后门。环佩铿锵,女学生陈箴泗扮演的南子出场了。只见她锦缎宫装,珠玑满身,光艳逼人。在歌舞队簇拥下,她翩翩而行,骚首弄姿,媚态百出。两人相见,孔子向前深施一礼,随后疾行追赶,南子猛一转身,“胸腹嘴脸两相接触”,惹得观众哄堂大笑。

一会儿,孔子与南子攀谈起来。双方共同研讨了“饮食、男女及人生的意义”,不料,一向以“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的老夫子,竟然与南子的观点如此一致。南子提出要成立“六艺”研究社,孔子也至为赞佩,并提出此研究社应按“德、言、政、文”四方面内容去研究。南子喜上眉梢,赐给孔子白璧一双。老夫子受宠若惊,竟然拜倒在南子的石榴裙下,嘭嘭地直磕响头。台下又是一阵哄笑。

接着,南子手执月琴,率领歌姬们围着老夫子,口唱《桑中》之诗翩翩起舞。

爰采唐矣?沫之乡矣。云谁之思?美孟姜矣。

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

爰采麦矣?沫之北矣。云谁之思?美孟弋矣。

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

这是《诗经》中一首男女在桑林中相会的古老情歌。老夫子陶醉在歌声乐舞之中,神魂颠倒,如痴如醉,两眼直盯着年少貌美的南子,口中喃喃有词:“我现在才真正体会到人生的意义了!看来,我过去讲的那套仁义道德全是放狗屁啊!”

这时,台下掌声齐鸣,欢声雷动。台上,子路却为老师的丑态又羞又气,怒发冲冠。孔子见此,急得顿足捶胸,面对自己的学生指天骂誓……

在一阵阵笑声中,一个两千多年来高高在上的至圣先师,变成了一个丑角。千百年来加封在他头顶的光环,顿时化为乌有。

随着剧情的发展,坐在前排的圣裔们越来越坐不住了,他们大喊大叫:“这明明是对先祖孔子的侮辱,哪里是演戏?!”在哄闹声中,一个个愤愤不平地退出了会场。

这次演出之后不久,二师的学生又到孔庙奎文阁和孔府东墙外的大路旁天天上演。

陶夫人一向对二师心存芥蒂,加之身体不好,没有去二师看戏,也没有让德成姐弟去看戏。直到二师的学生在孔府东墙外的大路旁搭起戏台,天天演戏,陶夫人身体好些了,才领着孩子们在东墙的高台上,趴在墙头上观看。

看到孔子拜倒在南子的石榴裙下,嘭嘭地直磕响头的场面,德懋被逗得咯咯地笑起来。陶夫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孔德成疑惑地问道:“娘,我们的圣祖孔子是这样丑陋的人吗?这些学生为什么要这样演孔子啊?”

陶夫人说:“孩子们,孔夫子是历代至圣先师,根本不是这样的!可是如今时代变了,我们孔府正处在风口上,他们天天要斗争,要打倒的,就是我们的祖宗孔子,就是我们孔府,就是你们的娘啊!”

孔德成着急地问道:“那我们怎么办啊?”

陶夫人想了想,说:“唉,孩子们,咱们一起到周公庙里去走一走,看一看,散散心吧。”

陶氏和孩子们坐上骡子车,带着陈八等仆人们,出了古城北门,向东走了有三里多地,看见一座和孔庙一样规制的庙宇,他们谁也不说话,默默地下来车,走进高高的棂星门内,看见左右两侧各立石牌坊一座。东坊额刻“经天纬地”;西坊匾书“制礼作乐”。陶氏说:“这里就是鲁国的太庙———周公庙,我们的祖先孔子曾经‘入太庙,每事问’,就是发生在这里,这一对‘经天纬地’、‘制礼作乐’的牌坊表示对周公功绩的赞颂。”   周公庙的中心有一座元圣殿。大殿宽五间,进深三间,绿瓦彩绘。殿内正中的周公像正襟端坐,手执圭板,头戴挂有玉串的王冠,目光凝视,神态俨然。

陶夫人说:“孩子们,这就是周公像,他是周文王的儿子,周武王的弟弟,我国古代著名的政治家,被孔老夫子称为‘三代之英’。你们看,周公像的东侧,是周公的儿子伯禽的塑像,西侧是一个叫金人的仆人塑像。”

孔德成不解地问道:“为什么在周公庙里还要塑一个仆人的塑像呢?”

陶氏耐心地解释说:“周公因辅助朝政,由其子伯禽代为就封,成为东周鲁国第一位国君。相传,伯禽就封鲁国时,周公恐其有失,亲书铭文于老管家金人的背上,让伯禽随时观看,以免忘记自己的训诫。”

他们来到院子里,西庑前有一通石碑,陶氏站在石碑前,说:“小成,你来念念石碑上的字儿吧!”

孔德成仔细地辨认着上面的字,大声地读起来:

“古之慎言人也。戒之哉!戒之哉!无多言,多言多败;无多事,多事多患。安乐必戒,无行所悔。勿谓何伤,其祸将长;勿谓何害,其祸将大;勿谓何残,其祸将然;勿谓不闻,神将伺人。焰焰不灭,炎炎若河。涓涓不壅,终为江河。绵绵不绝,或成网罗。毫末不札,将寻斧柯。诚能慎之,福之根也。曰是何伤,祸之门也。疆梁者不得其终,好胜者必遇其敌。盗憎主人,民怨其上。君子知天下之不可上也,故下之。知众人之不可先也,故后世之温恭慎德,使人慕之,执雌持下,人莫逾之。人皆趋彼,我独守此。人皆惑之,我独不徙。内藏我智,不示人技。我虽尊高,人弗我害。谁能于此,江河虽左,长于百川,以其卑也。天道无亲,而能下人。戒之哉!”

陶夫人又问:“孩子们,你们说说,这些字儿都是什么意思啊?”

德懋说:“娘,我没看很懂,看意思是说要少说话,少惹事儿,不要争强好胜,而要处处谦卑!”

陶夫人点点头,肯定地说:“说对了,孩子们,这是周公告诉儿子伯禽的话,然后写在仆人金人的背上,让金人时时提醒他:到了一个新的环境里,要处处谨慎,不要多讲话,多讲话多败事;不要多生事,多生事多祸患。要像江河那样,能以宽大的胸怀容纳百川,是因为它处在低下的地位。要向苍天那样,天道悠远,却能屈居人下,作为常人的我们,又有什么放不下的呢?一定要时刻警惕啊!”

孔德成静静地听着母亲陶夫人和姐姐的谈话,陷入了深深地思考之中,他仰起头说:“娘啊,我知道你带我们来周公庙的深意了,我以后会记住这金人的铭文,言行谨慎,处处谦卑的!”

陶夫人满眼含泪,不停地点着头,欣慰地笑了。

在孔府三堂的族长衙门里,孔教会会长孔繁璞、孔氏族长孔传育为首的孔氏家族,正在商讨对策。

孔繁璞老先生气得用拐杖拄着地,山羊胡子一个劲地哆嗦:“险恶啊,险恶啊,真是太险恶了!二师竟然用《子见南子》这一出戏侮辱孔子,千年的斯文就要倒地了呀!现在公府多灾多难,我们就用‘孔氏六十户族人’的名义,以‘侮辱宗祖孔子’的因由,越级向南京国民政府教育部、内政部控告二师校长宋还吾!”

孔氏族长孔传育激愤陈词,写道:  

窃以山东省立第二师范校长宋还吾,系山东曹州府人,北京大学毕业,赋性乖僻,学术不纯,因有奥援,滥长该校,任事以来,言行均涉过激,绝非民党本色早为有识者所共见。 

讵于本年六月八日该校演剧,大肆散票,招人参观,竟有《子见南子》 一出,学生抹作孔子,丑末脚色,女教员装成南子,冶艳出神,其扮子路者,具有绿林气概。而南子所唱歌词,则《诗经》《鄘风》《桑中》篇也,丑态百出,亵渎备至,虽旧剧中之《大锯缸》《小寡妇上坟》,亦不是过。

凡有血气,孰无祖先?敝族南北宗六十户,居曲阜者人尚繁多,目见耳闻,难再忍受。加以日宾犬养毅等昨日来曲,路祭林庙,侮辱条语,竟被瞥见。幸同时伴来之张继先生立催曲阜县政府饬差揭擦,并到该校讲演,指出谬误。乃该校学生高喊口号,谓犬养毅为帝国主义之代表,张继为西山会议派腐化分子。对于此对孔子的非法侮辱,愿以全体六十户生命负罪渎恳,迅将该校长宋还吾查明严办,昭示大众,感盛德者,当不止敝族已也。

除另呈蒋主席暨内部外,谨呈国民政府教育部部长蒋。

具呈孔氏六十户族人孔传育等

孔传育写罢,痛哭不已:“苍天在上,圣祖孔子沦落今日,竟被污蔑为古今中外之大罪人。似此荒谬绝伦,任意谩骂,士可杀不可辱也!”

孔繁璞会长也用拐杖捣地,说:“还要再写上:该校常贴之标语及游行时所呼之口号,如孔丘为中国第一罪人,打倒孔老二,打倒旧道德,打破旧礼教,打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愚民政策,打倒衍圣公府输资设立的明德学校。兼以粉铅笔涂写各处孔林孔庙,时有发现,防无可防,擦不胜擦,人多势强,暴力堪虞。该校长如此放纵,究系采取何种教育,禀承何项意旨?”

这年六月,恰逢国民政府在南京为孙中山先生举行奉安大典,孙中山的好朋友、日本政府中的温和派、前首相犬养毅来华送葬。奉安大典之后,犬养毅由国民党元老张继,国府委员、工商部部长孔祥熙陪同,来曲阜谒孔,就住在孔府西路的安怀堂。

晚上,孔教会会长孔繁璞、孔氏族长孔传育领着小孔德成专门去到安怀堂拜见孔祥熙。

孔繁璞先进门,说:“庸之先生,我们的衍圣公和孔氏族长来拜访您来了!”

孔祥熙正坐在椅子上看文件,赶紧放下文件,站起来说:“哈哈,衍圣公和孔教会会长、孔氏族长到来,庸之诚惶诚恐啊!来来来,一起坐下叙话。”

孔祥熙仔细端详着孔德成,高兴地说:“我们的小衍圣公真是长得眉清目秀,玉树临风啊!颇有圣祖风范,请问今年几岁了?在读什么书?”

孔德成怯生生地回答道:“在下虚岁10岁了,学习四书五经和数学、地理、英语,好多功课呢!”

孔祥熙笑着说:“不仅读我们祖宗的书,还要学习西方的科学文化,圣人之家也进步了,好啊!”

孔德成说:“谢谢部长指点。”

孔祥熙摆摆手说:“嘿嘿,别叫我部长,那不就见外了吗?这是在我们孔氏家族内部,您是衍圣公,是大宗户,还有孔氏族长,我们老孔家的人,都听你的!”

孔氏族长孔繁育接过话来说:“庸之先生,我们天下孔家的人,还要感谢您鼎力相助、提携宗族的义举呢!您不仅是国家的栋梁,更是我们孔氏家族的光荣!”

孔繁璞也感激地说:“是啊,蔡元培闹着要取消衍圣公封号,清理祭田,要不是您力挽狂澜,多玄哪!”

孔传育也极力吹捧地说:“我代表整个孔氏家族向您表示感谢!您的这些贡献,如果以后编修家谱的话,可以载明家谱之上,万古流传!”

孔祥熙眼睛一亮,满脸惊喜:“是吗?我们这一支孔氏后裔,是明代从曲阜搬迁到山西的,也是按照‘昭宪庆凡祥、令德维垂佑’的家族的辈分严格传承的,但是由于离开曲阜年代久远,据说和曲阜的家谱总谱有些接续不上。烦请族长仔细查查,看看从哪里断了,看看能不能接续上,也使我们孔氏家族枝叶繁茂,发扬光大。”

孔传育忙不迭地点头说:“我们一定好好查查,看看有没有找到你们这一支迁移到山西之前的证明,看看是从哪一代的时候迁移过去的,这是一件我们家族的大事,我们一定好好办理!”

孔祥熙笑着说:“我经常出国,外面的事情我知道,在出访英国时,英国女皇看到我是孔子后裔,专门接见我,给以很高的待遇。孔子后裔在整个世界上都享有无限的荣光,不是谁想否定就否定得了的。曲阜衍圣公府就是我们整个家族的代表,岂能受制于人,庸之一定积极斡旋,不遗余力,还请衍圣公、老族长和老会长放心!”

孔传育和孔繁璞一起激动地说:“我们放心,有你在国民政府里撑腰,我们家族就不受欺负啊!”

孔祥熙高兴地说:“儒家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若要天下太平,国家就要强盛,国家要强盛,家庭和家族就要幸福和睦,家庭要幸福和睦,个人就要有所作为,这是一样也不能少的啊!”

孔德成一听,觉得很新鲜,但是又一时不知道是对是错,便笑着问道:“庸之先生的观点第一次听说,闻所未闻,这是您对儒家思想的发展吧?”

孔繁璞说:“我们孔教会正在研究孔子思想的时代性,庸之的观点和孔老夫子的积极入世的观点是一致的,是符合当今社会形势的孔孟思想。”

孔传育高兴地说:“好啊,庸之,你就来当达生的导师吧,指导和帮助达生融入社会,像您一样有所作为!”

孔祥熙看着孔德成,谦虚了一下,说:“你们这是抬举我,岂能给衍圣公当老师?”

孔繁璞捋着胡子说:“怎么不行?皇帝还有老师呢,称作太子太傅、太子少傅。来,达生,这就向孔部长拜师吧!”

孔德成恭恭敬敬地向孔祥熙作揖:“导师在上,请受学生一拜,达生不才,请导师给予鞭策和指教!”

孔祥熙哈哈大笑:“好啊,有这么好的学生,也是我庸之的福气啊!我就不再推辞了,我们从此有了师生情谊,可以教学相长,随时切磋!”

孔传育感慨地说:“这是达生的福气,也是我们孔氏家族的福气,在困难的时候,能有贵人相助!”

孔祥熙假装生气了地说:“说错了不,这是哪里的话?什么贵人,自家人!”

孔传育和孔繁璞一起说:“对,对,对,自家人,自家人!”

第二天,犬养毅、张继、孔祥熙三人秉承孔氏家族的意旨,在参观完三孔之后,以讲学为名到二师训导师生。

在礼堂里,校长宋还吾表情冷淡地介绍说:“今天,来参加国父孙中山先生奉安大典的日本前首相犬养毅先生在国民党元老张继先生、国府委员、工商部部长孔祥熙的陪同下,到我们学校参观,他们想和同学们交流一下思想,下面,欢迎三位为大家讲话。”

下面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犬养毅先上台说:“各位友邦学子,孔子的仁是治国的根本,青年人要安分守己,安心读书,严防赤色分子活动!”

学生们开始起哄,敲桌子。

张继上台,大声地说:“学生诸君,你们这样演戏侮辱孔子不对啊,孔子是万世推不倒的圣人,孔子的礼教万万不能反对!”

学生们开始一起鼓倒掌。

孔祥熙笑嘻嘻地走上台来,对下边摆摆手说:“诸位青年学子,请安静!请安静!你们在孔孟故里、圣贤之乡读书,所处的环境,与他人不同,一定要多注重中国旧有文化,多读古圣先贤之书籍,将来能使中国旧有文化得以传扬到欧美,与西洋文化融合一气,叫西方知道中国为礼仪之邦,为注重礼教之古文明国,已具有悠久的历史。只有这样,以后中国的内忧外患才可以截止。”

学生们根本听不进去,一位学生突然站起来说:“哈哈孔,你不用在我们面前这么装腔作势,你利用国家权力,攫取家庭利益,你不是民国的管家,你是国家的败类!”

台下议论纷纷,秩序大乱。孔祥熙用手帕擦着汗,生气地说:“不可理喻,不可理喻!”

他们一伙人在一片“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打倒张继”、“打倒官僚资本主义的代表孔祥熙”等口号声中,悻悻离去。

在南京教育部宽敞明亮的贵宾会客室里,国民党中央执委、国府委员兼中央研究院院长蔡元培,教育部部长蒋梦麟正坐在沙发上,商讨对策。

蒋梦麟向前倾倾身子,谦恭地说:“校长,这次请您来,就是讨教个主意,您也看到曲阜孔氏家族递交的呈文了吧,你是我们北大的老校长,五四元老,你看这事,教育部要怎么处理好啊?”

蔡元培依然是一头时刻准备战斗的“五四”猛虎,他摆摆手说:“兆贤,这事你不必多虑,孔氏家族的呈文我也看到了,我一向的观点你应该知道,学生排演新剧,是五四运动的继续,是青年学生向孔府这个封建堡垒进行的新的斗争!”

蔡元培情不自禁地站起来,走向窗边,突然拉开窗帘,激动地说“今天,经过五四运动的洗礼,学生们是否侮辱了孔子已经不是问题,问题是要如何打消孔氏家族的气焰,保护学生们的积极性,鼓励他们对孔子、孔府、孔氏家族进行顽强地斗争!”

蒋梦麟部长景仰地点点头,说:“兆贤追随校长多年,对老校长的思想耳濡目染,岂能不知,我们想到一起去了!我这就发文下去,表明教育部的态度。”

对教育部的表态,孔氏族人甚为不满。

不久,孔繁璞等人又通过南京政府工商部部长孔祥熙将控告书转呈蒋介石,蒋介石立命教育部“严办”。教育部部长蒋梦麟接到蒋介石的批示,迫于压力,只好向山东省教育厅发出《八五五号训令》:

“山东省教育厅:

原呈所称各节,如果属实,殊与院部纪念孔子本旨大相违反,令行你厅查明核办。并将核查结果上报。”

此时,山东省教育厅督学张郁光、教育厅科长吴伯箫受命,一起赴曲阜查办此事。原来,从孔府出走的教师吴伯箫早已经从北京师范大学毕业,在青岛山东大学教了几年书,期间发表了许多清新隽永的散文名篇,受到受教育厅厅长何思源的喜爱,将其调到省教育厅工作。他们二人来到曲阜后,吴伯箫领着张郁光直接来到曲阜二师。

二师办公室主任王大牛正在学校门口等待来学校调查案件的教育厅长官,他拿着怀表看着时间,在门口来回地走:“这教育厅长官怎么还没有来到呢?该来到了呀!”

一辆马车停在校门口,从车上下来两个人,其中一个人的身影好熟,只是想不起来是谁,王大牛仔细打量,突然,他大叫一声:“吴伯箫!”

吴伯箫听到人喊,猛地一惊,看到一个胖胖的身影跑过来,惊喜地叫道:“大牛,是你吗?怎么还是那么胖啊?”

两个人互相拉着胳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惊喜得不得了!

吴伯箫说:“大牛,你一点儿也没有变!”

王大牛说:“嗨,我能变哪里去!你倒变了,变白了,变富态了,有官员的风度了!”

吴伯箫打了王大牛一拳:“去你的,老牛,瞎奉承,那位才是我们教育厅的督学张郁光先生,快领张督学去见校长吧!”

王大牛接过张督学的皮箱,领着二人向学校走去。

还没有走到校长室门口,王大牛就大声喊道:“宋校长,贵客临门,省教育厅督学张郁光先生来了!”

宋还吾校长推开门,出来迎接:“欢迎张督学到学校检查指导工作,有失远迎,还吾工作不力,让督学亲自到校督导,非常抱歉!”

张郁光说:“哪里哪里,一路上吴伯箫给我讲了不少二师的故事,郁光正好有机会到二师来学习革命传统呢!”

王大牛说:“这位是吴伯箫,二师的学生,我原来的同班同学!”

宋校长高兴地打量了吴伯箫一眼,说:“好啊,我二师能有毕业生在省教育厅做事,真是太好了!”

宋校长陪督学一行来到会议室,王大牛倒上水,宋校长开始汇报事情原委:“实不瞒张督学和吴科长,我们学校学生演出《子见南子》一剧,确实有之。《子见南子》的故事,源于儒家经典《论语》,是孔子的弟子们记录的孔子的言论,历代都奉为圣经,未加删节,记录者无罪,演出的却被指控,这是不是太冤枉了!且原剧见于《奔流》月刊第一卷第六号,系林语堂先生所编,流播甚广,人所共见。本校所以排演此剧者,在使观众明了礼教与艺术的冲突,在艺术之中,认取人生真义。演时务求逼真,扮孔子者穿着一袭深衣,头戴冕旒冠,貌极庄严。扮南子的女学生,古装秀雅,举止大方。扮子路者,雄冠剑佩,颇有好勇之风。孔氏家族控告我们说‘学生抹作孔子,丑末角色,女教员装成南子,淫冶出神,其扮子路者,具有绿林气概’,真是一派胡言!”

王大牛插嘴说:“我们的唱词,都是《诗经》三百篇中的旧文,也是原剧本中有的,如说《桑中》一篇,有渎圣明,则各本《诗经》,均存而不废,能受于庭下,吟于堂上,独不得高歌于大庭广众之中乎?孔氏的原呈文将《桑中》之篇,竟然比之于《小寡妇上坟》及《大锯缸》,真不知道是否孔氏家族的过庭之训,我们异姓不得而知啊!”

说得大家都笑了,吴伯箫说:“大牛,你没有变,还是我们‘五四’时期的斗争思想。你先别说了,还是请校长来汇报吧!”

宋校长看着张郁光,说:“我们的师生自‘五四运动’以来,养成了爱国、民主的传统,敢作敢为,有些言差语错的地方,还请督学原谅!”

张郁光摆摆手说:“宋校长不要见外,二师师生的革命传统,郁光一直十分敬佩,我也经常和何厅长、吴伯箫私下里交流,我们的想法是比较接近的!”

吴伯箫站起来,介绍说:“我忘了给校长介绍了,我们张督学也是北京大学的毕业生,参加过反帝爱国示威运动。大学尚未毕业即奔赴南方加入国民革命军,随军参加北伐战争,是我们志同道合的革命同志!”

宋还吾校长高兴地说:“既然是自己人,那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张郁光一挥手,爽朗地说:“但说无妨。”

宋校长气愤地说:“我们二师设在曲阜,历任校长皆感困难。前校长孔祥桐先生,因为五四运动时学生闹事开罪衍圣公孔令贻,至被控去职,衔恨远引,发病而死。继任校长范炳辰先生,莅任一年之初,被控至十数次。省厅一些官员曾想将二师迁至济宁,远避封建势力,不为无因。此次署名控告还吾者,并非孔氏六十户的户首,多系乡居之人,对于所控各节未必知情,且有土豪劣绅混羼其中。前清时期,津浦路开修时,原议以曲阜县城为车站,衍圣公府迷信风水,力加反对,遂改道离城十八里外的姚村,至使商贾行旅,均感不便。现在曲阜县城内社会,仍保持其中古状态,未能进化。曲阜民众可怜啊,你说说,他们怎么得罪孔传育等人,使得百姓们常在半开化之境,不能吸收近代之文明?!”

张郁光听后,说:“我明白了,所谓的子见南子案,纯粹是孔氏家族凭借强权,造谣生事所为,我们也不用到孔府里去调查了,你们给教育部写一个报告,我们省教育厅附上一个意见,就说‘该校教职员学生似无故意侮辱孔子事实,只因地居阙里,数千年来,曾无人敢在该地对于孔子有出乎敬礼崇拜之外之事,孔氏家族大惊小怪所为’,向教育部成文上报。”

宋还吾校长说:“好!我这就安排人来起草一个报告。”

宋校长安排文笔极好、幽默风趣的王大牛老师起草答辩书。正是暑假,天气十分炎热,王大牛扒下上衣,手持芭蕉扇,俨然一副仙风道骨模样。他果然不负众望,按着京剧的曲调,一唱三叹,一边唱,一边挥毫奋笔疾书,针对孔氏六十户族人给教育部的呈文中的指责,一一辩驳。早有人为他重新研好墨,他写道:

“总观原呈,满纸谎言,毫无实据。谓为“侮辱孔子”,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纵使所控属实,亦不出言论思想之范围,尽可公开讨论,无须小题大做。且“确定人民有集会结社言论出版居住信仰之完全自由权”,载在党纲,谁敢违背?该孔传育等,捏辞诬陷,越级呈控,而教育部竟派官员来曲查办,似非民主政治之下,所应有之现象。

又据原呈所称全体六十户云云。查六十户者,实孔氏特殊之封建组织。孔氏族人大别为六十户,每户有户首,户首之上,有家长,家长户首处理各户之诉讼,每升堂,例陈黑红鸭嘴棍,诉讼者,则跪述事由,口称大老爷,且动遭肉刑,俨然专制时代之小朝廷。听讼则以情不以理,所谓情者大抵由金钱交易而来。案经判决,虽至冤屈,亦不敢诉诸公堂。曲阜县知事,对于孔族及其所属之诉讼,向来不敢过问。家长户首又可以勒捐功名。例如捐庙员者,每职三十千至五十千文,而勒捐之事,又层出不绝。户下孔氏,含冤忍屈,不见天日,已有年矣。”

大家看罢,报以热烈的掌声:“好啊,写得酣畅淋漓,真解气!”

王大牛意犹未尽,认真地说:“大家且慢鼓励,我要替我们的校长说几句公道话!”他又饱蘸浓墨,继续写道:

“还吾籍隶山东旧曹州府城武县,确在北京大学毕业,与本省教育厅何厅长不无同乡同学之嫌,所谓:‘因有奥援’者,殆以此耶?但因与厅长有同乡同学之嫌,即不得充校长,不知依据何种法典?院部有无明令?至于是否滥长,官厅自可考查,社会亦有公论,无俟还吾喋喋矣。还吾奉职无状,得罪巨室,至使孔传育等夤缘权要,越级呈控,混乱法规之程序。教育无法进行,学生因之傍徨。午夜疚心,莫知所从。本宜躬候裁处,静默无言,但恐社会不明真象,评判无所根据,故撮述大概如右。邦人君子,其共鉴之。”    

王大牛写罢,又从头到尾,念与张郁光、吴伯箫、校长宋还吾和师生们听了一遍,纷纷称赞“大牛,真牛也!”

吴伯箫却神色犹豫地说:“大家且慢高兴,我分析啊,我们这次就是教育部按照蒋介石的批示,安排我们下来调查的。二师的报告确实很有道理,我们省教育厅也一定会为二师说话,但是,在南京国民政府内部,有一个工商部部长孔祥熙,是山西孔氏族人,他一直在替孔氏家族说话,蒋介石很听他的话,事情到底怎样解决,还不好预料。”

张郁光点点头,说:“吴伯箫分析的很有道理,北伐成功之后,蒋介石现在整天讲‘四维八极’,满口仁义道德,又对孔祥熙、宋子文等官僚家族势力的发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和国民党已经失去了往日的革命性,逐渐向封建主义和官僚资本主义妥协了!”

吴伯箫愤愤地哼了一声,说:“岂止是妥协,蒋介石和国民党已经堕落成了封建主义和官僚资本主义的代言人,我们要继续斗争,绝不能掉以轻心!”

教育部根据山东省教育厅意见和曲阜二师的报告,下发了第952号训令,说二师“先侮辱孔子情事,自应免予置议。惟该校校长以后须对学生严加训诰,并对孔子极端尊崇,以符政府纪念及尊崇孔子本旨。”

孔传育等接到这样的结论,当然不能满意,他们又向教育部写了一个呈文,这回连教育部官员和省教育厅督学张郁光、吴伯箫一并控告。

二师学生会开始向全国发出通电:

山东省立第二师范学生会通电各级党部、各级政府、各民众团体、各级学校、各报馆均鉴:    

敝校校址,设在曲阜,在孔庙与衍圣公府包围之中,敝会成立以来,常感封建势力之压迫,但瞻顾环境,遇事审慎,所有行动,均在曲阜县党部指导之下,努力工作,从未尝与圣裔牴牾。    

不意,本年6月8日敝会举行游艺会,因在敝校大礼堂排演《子见南子》一剧,竟至开罪孔氏,连累敝校校长宋还吾先生,被孔氏族人孔传育等越级至国民政府教育部控告侮辱孔子。顷教育部又派人来曲查办,其报告如何敝会不得而知,惟对于孔氏族人呈控敝校校长各节,认为绝无意义;断难成立罪名,公论具在,不可掩没。深恐各界不明真相,受其蒙蔽,代孔氏宣传,则反动势力之气焰日张,将驯至不可收拾矣。    

本会同人正在青年时期,对此腐恶封建势力绝不低首降伏。且国民革命能否成功,本党主义能否实行,与封建势力之是否存在,大有关系。此实全国各级党部,民众团体,言论机关,共负之责,不只敝会同人已也。除将教育部训令暨所附原呈及敝校长答辩书另文呈阅外,特此电请台览,祈赐指导,并予援助为荷。

山东省立第二师范学生会叩

二师学生会的通电在全国引起巨大反响。各界进步人士、团体以及海外华侨纷纷发电慰问或撰写文章,抨击反动政府和孔府封建势力。

———《市民日报》载文赞扬“二师学生能以大无畏之精神,排演此剧于封建势力之穴,实为壮举”,抨击国民党政府是“为孔氏张目”。

———《济南党报》强调“山东自古以来,即为封建势力之大本营,而曲阜孔氏复为封建思想发出之中心,二师学生处此艰苦环境而犹能孤军奋斗,与反动势力相抗衡,吾人表示无限之同情。”

———曲阜县各机关、团体均发宣言、呈文,联合驳斥孔氏家族,支持二师师生。

面对二师师生的坚决斗争和全国人民的强大声援,教育厅厅长何思源对“子见南子案”也拖着不办。于是,孔祥熙、张继又在国民党中央常委会上,对何思源提出弹劾。迫于压力,山东省教育厅发布《一二○四号训令》,将二师校长宋还吾“调厅,另有任用”,实则撤职。

训令一下,群情激愤全校师生拥向街头,游行示威。

不久,学生党员王宗佩、学生会主席刘子衡两位学生也被开除。他们离校时,满怀对封建势力的仇恨,在学校“考棚街”头,用特大字体刷上了“新文化街”四个大字,从此,这条街就因此命名。当晚,同学们为他俩送行,路上又贴了许多标语。

孔氏家族对“子案”的处理犹嫌不足,指使一些族人不断谩骂二师学生,尤其对扮演南子的漂亮女学生陈箴泗更是起劲地追着围攻,陈箴泗被逼辍学离校。她从此参加革命,后来在南京雨花台壮烈牺牲。

孔氏家族尤感不平,到孔庙西侧的曲阜县政府上告二师,走司法途径。曲阜县政府给二师下了传票,为“子见南子”案准备开庭。

学生们纷纷来找王大牛老师:“大牛老师,孔氏六十户到法庭告我们学生了,我们还应不应诉啊?”

王大牛说:“我们的同学大都已经过了16岁,到法庭受审,恐怕要遭到刑讯逼供,这事可是要慎重啊!”

学生们一个个着急地说:“是啊,这可怎么办呢?法庭这一关怎么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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