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古庙》

2019年03月12日13:51  来源:济宁新闻客户端  作者:纪广洋

柳泉被迫辍学,作为上山下乡的知青,于1967年7月5日,从济南来到鲁西南洙水河畔的一个名叫纪屯的小村。他刚到来时,不会想到,他在这里不仅爱上一个名叫秀莲的乡姑,还迷恋上一座名为武圣堂的古庙;更不会想到,他和秀莲水深火热地痴恋之际,竟与古庙结下了不解之缘……直至二人为古庙献出他们宝贵的生命和纯真的爱情。

柳泉辍学时,是一名行将毕业的考古专业的大学生,他的父亲是高校的历史系教授,母亲是高校的建筑专业讲师。就是在那个红旗猎猎遍城乡、传单飘飘满九州的夏天,在柳泉“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之前,他的父母双双被揪出来批斗,戴上了臭老九、走资派的高帽子……

柳泉来纪屯时,这个小村已在那片田野上经历了近六百年的风风雨雨。原来位于村庄西头的武圣堂,也早已变成村庄的中心。据武圣堂门前的碑记考证,这个小村,是明朝燕王扫北时的一个屯兵点,后来战事宁息,政事纷乱,驻守在这里的纪姓军官(原籍南京莫愁湖畔的水西门)就被朝政封地为民,永远留守在这角原野上。而武圣堂则是在清朝的道光年间建成的,庙门上嵌有一方匾额,上书“武圣堂”三个大字。于是,村里的人们一直称它为“关公庙”、“关帝庙”或“关老爷庙”。直到柳泉到来之后,古庙才有了新的说法,小村才有了新的故事。

与柳泉一起来的,还有两男两女四个知青。到来的当天,就在人们都忙乎着拾辍他们的“知青之家”时,柳泉就独自一人跑到离“知青之家”不远处的古庙前,转了又转,看了又看。接着,他又回到自己的宿舍,捧着字典拿着纸笔,迫不及待地跑回古庙前,站在庙门两侧的两根石柱前,一边翻着字典一边念念有词……当天,他已把村中没有几人能认全的那副刻在石柱上的繁体的楹联吟咏得倒背如流了:

“梵宫构仁里龙啣宝盖万仗祥光呈朝彩,

神明临福地凤吐流苏千层瑞烟带晚霞。”

之后,他又指出,这座古庙不是关公庙,而是姜太公庙,即姜子牙庙。理由是,在我国的历史上被称作武圣人的有多人:关云长、姜子牙、孙武、岳飞等等,而在该庙庙脊的中部,那个半米见方的庙上之庙的门口,直钩垂钓,栩栩如生的塑像人物,非姜子牙莫属。因当时庙堂里的塑像已在文革初期被毁,无以对证,人们也就半信半疑。

后来,纪屯村来了一位沿街叫卖的弯腰驼背的老货郎,硬说这武圣堂就是关公庙,与柳泉好一番辩论。货郎引用一句古语说:“关公庙貌遍天下,五洲无处不焚香”。并说他常年走街串巷,去过数不清的村庄,见过数不清的庙宇,而这些庙宇,十有八九是关公庙。这座武圣堂也不例外,绝对是关公庙。货郎还说,在广大农村,建房盖屋时,总是在房梁上贴上一条黄纸或红纸,上写着“姜太公在此,诸神退位。”意思是为新落成的建筑物驱邪镇妖,讨个吉利,这武圣堂庙脊上姜太公垂钓的塑像,估计也是这么个意思,与庙宇供奉的神灵无关……

柳泉就佩服的不得了,说你有这等学识,干嘛做货郎呢?

货郎就说,学识不能当饭吃,越有知识越没用,越有知识越反动,我起码还有自由,天马行空独往独来的,你没听说,有些知识分子都被革了命、坐了牢吗?

柳泉就不吭声了,眼里还泪汪汪的——他想到了自己正被“改造”着的父母。他对货郎也更加佩服了。他替货郎把板车拉进知青大院,还请货郎吃了顿饭。与货郎探讨了半天有关庙宇、有关古建筑、有关文物的知识。在交谈的过程中,柳泉发现,这个老货郎不仅知识渊博,还精通俄语和英语,而且对自己的身份和来历讳莫如深,平添许多神秘色彩。

更让柳泉折服的是,老货郎说武圣堂庙脊中间,即姜太公塑像上方,那根铁杆顶端的木鱼似的铜饰,是用非常稀有非常昂贵的风铜做成的,每逢大风天气,它就会发出嗡嗡的响声,而这种响声不是铜饰的构造引起的,是风铜本身的特性,只是村民们平时不在意罢了。为证实老货郎的判断,柳泉当即向生产队的保管借了个梯子,小心翼翼地爬上庙脊,用嘴使劲地吹那个锈迹斑斑的铜饰。那个拳头大小的铜饰果真发出非常奇妙的响声,而且不管从那个方向吹,它都发声。柳泉惊喜异常地从庙顶上下来之后,想再问问老货郎是怎么知道铜饰的奥秘时,老货郎只是诡秘地笑笑,什么也没再说,就推着他的车子摇着他的皮鼓扬长而去了。

柳泉就想,民间也有高人在,民间也有大学问啊。他甚至琢磨,江湖在民间,民间即江湖,深奥玄妙的很呀。他开始感叹毛主席的号召: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

柳泉和那个老货郎辩论考证之后,他对眼前古香古色的武圣堂更感兴趣了。他再次里里外外地仔细打量着这座坐北朝南、横跨三间的黛沉沉而庄严肃穆的古建筑。离远点看,它飞檐起脊、梅牙高啄、重瓦巍顶;走近了看,它青砖褐石、陶雕灰塑、展蓬斗拱;进堂里看,它重檩叠架、钩心斗角、雕梁画栋。柳泉凭着所学专业和知识家庭的耳染目濡,很快就把武圣堂概括为——四柱五架六檩的前廊式庙宇。那生动传神、栩栩如生的飞龙脊饰,那祥花瑞兽、浮云缭绕的檐枋阑额,那雕花篆字、佛面鬼脸的圆形或叶形的滴水瓦当……让柳泉看得入了迷、着了魔,他觉着,在这偏远落后的乡村,居然造化隐匿着如此精致的珍品古迹,简直是不可思议。

就在他进进出出、转来转去,往前走两步,再往后退两步,远近俯仰地察看瞻观着武圣堂时,一不小心,踩着一个围观者的脚,那人柔柔地哎哟一声,才把他从意接幽冥、思续远古的状态中惊醒过来。他扭头一看,踩着的是位和他年龄相仿的村姑,就一连声地说对不起、对不起。那姑娘就脸儿红红地说,不怪你,我也是光呆着脸傻看了。

稍顷,那姑娘又不无羞涩地问柳泉:你为什么老是寻望这个庙呢?你们城里没有庙吗?柳泉说,当然有,但和这座不一样,我就觉着难以置信,几百年前的村民们哪来的财力和心力建造如此高质量的庙宇?再说了,当时的木轱辘马车怎么把这又高又粗的石柱拉来的?真是“只要有了人,怎么人间奇迹都可以创造出来”,包括神仙和妖魔。柳泉像是回答村姑的提问,又像是自言自语。

村姑就说,从前的人可能了,你看那楹联写的,又工整又对仗,不光含义好,意境也好,真是绝了。

柳泉一下愣在那里,看看看,看了好一阵子村姑,才懵懵懂懂地说,你刚才说什么来着?再说一遍好吗?

村姑便又羞答答的说了一遍,并顺口背诵了那副长长的楹联。

柳泉再次楞在那里,看看看,看了好一阵子村姑,才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我,我叫秀莲,家就在庙后边,看到矮墙边的那株梨树了吗,那就是我家的院落。村姑羞答答地笑着,羞答答地说。

就在这时,有人秀莲秀莲地叫着,她冲柳泉笑了笑就转身回家了。

这个叫秀莲的村姑回家老大一会了,柳泉还愣愣地站在那里思忖回味着她的言谈举止、音容笑貌——高高的额头、尖尖的下巴,小巧的鼻子、曲婉的唇角,齐肩的剪发、纤细的黛眉……尤其是那双会说话的迷迷离离的眼睛,虽算不上大,却炯炯灿灿,薄薄的单眼皮怎么也隔不住长睫掩映下的神采和风韵。

柳泉一时忘却了身后的古庙,自言自语、自我陶醉地絮述着秀莲:这个村姑绝了,也真会打扮,略显卡腰的绿军褂,略显肥大的北京蓝裤,配上铝襻塑底的黑平绒舞蹈鞋,走起路来袅袅娜娜的……真是绝妙!

从此,柳泉就四处打听秀莲各方面的情况。

原来,秀莲不仅是村里的“公主”(村支书的女儿),村里的一朵花(无论是长相还是衣着打扮上,她都是出类拔萃的),还是村里惟一的高中毕业生。现在是村里的民办教师。据说,很快就要到公社里的中学教书了。

柳泉就觉着这穷乡僻壤特可爱了,吃饭也香了,干繁重的农活也不觉累了,只是常常的失眠,常常的睡不香。

热火朝天的夏季转眼过去了,沉甸甸的秋天披头盖脸地来临了。来纪屯不到三个月的柳泉,却已是村支书家的座上客——他教秀莲学吉他,教秀莲的弟弟秀清学蜡笔画。村支书曾在一次全体村民大会上,拍着柳泉的肩膀说,才子啊才子!

秋收之后的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柳泉和秀莲终于有了第一次幽会。那时,秀莲已到公社的联办中学执教。当时的中学尽管课程不多,却有晚自习课。秀莲常常在晚饭之后到自己的班级值日。公社所在地王崮堆村与纪屯村仅一河之隔,这条河叫洙水河,河南岸是王崮堆,河北岸就是纪屯,中学就建在王崮堆村北桥头西侧的河湾处。平时,秀莲值完夜班,总是和本村的学生一起回家的,洙水河大桥上常常留下她和同学们合唱的歌声。那天是星期三,本来没有她的夜班。她还是像往常一样走出家门,走出村庄,走上村南的那个桥头。不过,她今天出来的比较晚,走的也特别缓慢。因为她知道,那个叫柳泉的知青,几乎是天天在晚饭后独自一人来到洙水河的大桥上,要么坐在桥栏杆上吹口琴,要么倚在桥栏杆上看星星,要么趴在桥栏杆上目送涓涓的流水。而他经常吹奏的曲子就是那首《草原之夜》。以致于,那段时间,秀莲一哼歌曲就是那句“美丽的夜空多么沉静,草原上只留下我的琴声……”

可是,今天不知怎么了,当村里的学生一一走过那座大桥,当姗姗而至的秀莲忐忑不安、前顾后盼地来到大桥上时,却偏偏不见柳泉的人影。秀莲就学着他的样子观看星星,目送流水,消磨着凝滞压抑的分分妙妙。就在秀莲等得焦躁不安、顾虑重重,准备去学校打发今晚的时光之际。桥北头西侧的柳岸上,忽然传来熟悉的口琴声。秀莲的心激灵着一热,快步寻着琴声走去。

就在河南岸的下课铃声响过之后,就在同学们成群结队、欢欢笑笑地走过大桥之后。河岸上的柳林里,秀莲终于睁开双眼,挣开柳泉的双臂,双唇热辣辣的,舌根疼飕飕的。

情感的闸门一经在青年男女之间打开,浩荡的热流便一发而不可收。

秀莲用同样的方式,瞒过自己的父母,接二连三地去上“夜班”。

常言说的好:没有不透风的墙。大约在一个月之后,家中只有秀莲和她母亲两个人时,她的母亲试试量量地对她说,莲儿,闺女大了不由人,我不干涉你们的事情,可是,千万别惹出什么麻烦来……要保住咱家、尤其是你大大的脸面呀。

更让秀莲大吃一惊的是,某个星期三的晚上,她的父亲忽然出现在公社中学的校园里,说是在公社开完会,有人请客,一吃一喝就到八、九点了,顺路来看看自己的闺女是不是该放学回家了。

再后来,一直跟父母住一个屋的弟弟,也被父母安排到秀莲的两间小屋里,而且把弟弟的床铺放在外间。

就这样,万般无奈之下,秀莲和柳泉就打起了古庙的主意。幽会的时间也改成了下半夜。

这座香火鼎盛了二、三百年的武圣堂,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破四旧”运动的风潮中,里面的神像被全部清除,背出去砸了,庙门也改成了马车板。后来,里面就盛放了一些稻草麦秸什么的。当柳泉提出来,趁秀清熟睡的时候,让秀莲跑出来幽会时,她抿嘴点了点头。可是,当柳泉揽着她往武圣堂里走时,她却犹豫了。她对柳泉说,这座庙可灵验了,听大人说,她的一个大婶刚嫁到纪屯时,庙里还有神像,她很好奇地站在庙门口指指点点的,问别人这个神像是谁,那个神像又是谁……还没回到家,她用来指点的右手的食指就突然疼起来,而且像似被什么咬住似的。后来,家人了解了情况,就到庙里上了香、摆了供、许了愿。结果,大婶的手指很快就不疼了。还有一个俺亲眼见的,就是街东头的纪光朝,他曾参加过清除神像、背神像、砸神像,后来他正好好的就得了一场急病,忽然变得四肢都不灵便了,头脑也迟钝了,更奇怪的是,一直到他死,他走路的动作就像背着个重重的泥胎(神像),右腿一拉一拉的,左手臂还哆哆嗦嗦地不停地抖动,指头也伸不直了……还有就是,俺大大亲眼看到,在清除神像的当天晚上,有数道白光从庙里闪出,直奔天际。

柳泉就说,纯属封建迷信,你那个大婶的手指是巧了,也许是抽筋了什么的;街东头的纪光朝也是巧了,他患的是脑血栓,你一形容那动静,就是脑血栓的典型病例;至于你老爸说的就奇怪了,支部书记也信这个?

秀莲就不再吭声。柳泉话题一转说,正因为大多数村民都迷信这座庙、敬畏这座庙,连你老爸都有说法,咱们进去才不会被人发现,不会出什么事,你说对不?

秀莲还是不吭声。柳泉就抱起她径直走进庙堂,轻轻地放在暄腾腾的稻草上。

就在他俩翻江倒海地折腾时,秀莲还气吁吁、颤微微地断断续续地嘟噜:在这庙里、在这神灵之地做咱这种事儿,能行吗?别再惹恼了神灵,报应咱俩……

柳泉就说,你想想,有哪个神灵不是人变的?关老爷就是三国时期的大将军,姜太公连他自己的老伴都违他的心,药神是一代名医,土地爷是散文八大家的韩愈……呵呵,诸位神灵生前也都是血肉之躯啊。

秀莲就不再吭声。把柳泉抱得紧紧的。

几番云雨之后,二人已是筋疲力尽,就相互拥着抚着的聊起天来。柳泉征询似地说,从碑记上看,纪屯当时还有为数不少的陈姓人家,捐钱建庙的人名,姓陈的几乎占到三分之一。可是,据村中的老人们讲,到民国时期,陈姓的人家走的走、亡的亡,就已经绝户了。原来位于村庄西南角的陈家林(祖坟),被我们知青先锋队平掉后,在纪屯生息繁衍二三百年的陈姓人家,就在这个小村里烟消云散了,人间的变数就是这样的了无痕迹、了无痕迹么?

秀莲就说,人生苦短,世事如云,别说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座城了,就连一个小小的村庄,在时间的深海和岁月的风雨里,居然也经历演变着如此的沧桑!

柳泉再次把秀莲抱得紧紧的,呐呐私语:如此说来,天地之间爱最真实、爱最实惠、爱最珍贵、爱最神圣……相爱的人儿都是诗人,瞧你刚才说的话,行云流水、妙语连珠,这都是爱的造化啊!

转眼到了第二年的春天。爱河里的忱男痴女像山洞中的神仙一样,在时光的隧道里恍惚着穿梭。

柳泉和秀莲凭籍着古庙的荫庇,一如既往地频频幽会,如胶似漆、醉生梦死。

就在他俩开始谈婚论嫁的时候,就在柳泉题为《民间庙宇探微归类》的论文即将脱稿的时候,就在秀莲被提名推荐、快要做为工农兵大学生走进清华大学校园的时候,一场意外遭遇,使两个生机灵动、活蹦欢跳的优秀生命为一座古庙而磕然长逝。

这是一个暖风习习、梨花飘香的春夜,柳泉和秀莲再次幽会于幕色沉沉的武圣堂。二人沉溺在情云爱海里,不知不觉就到了凌晨三、四点钟。就在二人从温柔乡里醒过神来,正准备走出武圣堂时,庙宇的房顶上忽然响起脚步声。秀莲吓得目瞪口呆,紧紧地抱住柳泉。

别怕,是人。柳泉一边说着,一边警惕地坐了起来。不知为什么,他马上想到了庙脊上的那枚风铜饰品。于是,他慢慢爬起来,轻悄悄地走近庙堂的后窗,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果然不出他的所料,他看到一个板车的架子(有均匀的横梁,能当梯子用)立在后墙上。柳泉缩回身,把他担心风铜饰品被盗的想法告诉秀莲,让她在里面等着,自己出去看看情况。

稍倾,她就听到柳泉咚咚咚的脚步声自庙前绕到庙后,然后又听到柳泉攀车架子的声音,听到房顶上柳泉的呵斥声。她吓得全身瘫了一样,抱紧双臂,猫在稻草堆里,心中默默地为柳泉祈祷着。

柳泉攀上房顶时,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刚从黑暗处出来,尽管是没有月亮的深夜,可他的视线还是比较清晰的),那个正用工具撬着风铜饰品的家伙,不正是去年他刚来纪屯时遇到的那个老货郎吗?!柳泉早已把那块风铜饰品看作珍贵文物和稀世瑰宝,认定它是价值连城的文化遗存,并把它列为自己有关民间庙宇的研究对象和记述重点,哪容不法分子前来破坏、把它盗走。柳泉先是大呵一声,接着就用非常尊重的口吻说,您老先生想要干什么?是不是要把这难得一见的古董据为己有?

老货郎先是吓了一跳,待看清是柳泉后,就不再那么紧张,嘻嘻哈哈地压低声音说,小伙子你好,我们又见面了,不过,我劝你小子少管闲事,别误了老子的大事。

您的大事和这风铜有什么关系?柳泉一边说一边靠近那个风铜的支杆。

当然有关系了,我要靠它维持下半生的生计呢,这世道,让他们逼得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老货郎的语气里,坚定隐忍着恳求。

这风铜属于纪屯、属于这方热土、属于我们的国家,你没有权利独吞它。柳泉的语气趋向柔和,却义正词严。

小伙子,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懂吗?我带走这块风铜,其实是我对它采取的保护措施,你想想看,庙里的神像都砸了,这老什子还有保障吗?说不定哪一天就被他们砸下来炼铜了……老货郎说着说着就坐在庙脊上,手里紧紧地握着一把錾子。

不行,就是保护也得就地保护,你绝对不能带走它,谁知道你是干什么的?柳泉的语气,坚定里蕴涵着疑惑。

我说小伙子,你该干么干么去吧,这样的世道,更得懂一点儿明哲保身,而不是引火烧身。老货郎望望东方的天际,不无焦躁地说。

不行,有我在就有风铜在!柳泉说着就倚到那根支撑着风铜饰品的铁棍上。

就凭你这文弱书生,还想挺身而出、誓死护宝?!这样吧,先试试你的功夫,你若能把我推得站不稳,就依你的,我空手而归。老货郎霍地站起来,在房顶的斜坡上站了个马步,语气里含着不屑。

柳泉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他晃晃悠悠地走过去,用手小心翼翼地推了推老货郎的肩膀,怕把老人家推倒,掉下去了。可是,老货郎纹丝未动。柳泉又改用双手使劲地推,老货郎还是纹丝不动。柳泉为了让老货郎动一下,折腾得自己气喘吁吁,先后使出了拳捣、脚踹、头顶等等招数,竟没能撼动虾腰驼背的老货郎。柳泉的心里有些发毛,就不顾一切地憋足了劲儿地大喊捉贼。谁知,刚喊了半声,老货郎就迅疾出掌,准确地击中了柳泉的耳根。出乎老货郎意料的是,柳泉不仅立即断了声,还直挺挺地倒下了,而且骨碌一下就滚下庙宇。

眼看就快天亮了,老货郎慌慌张张地撬下那快沉甸甸的风铜,揣到怀里,就走向那个车架子,意欲逃走。谁知,就在他刚刚把脚放到车架子最上边的横梁上时,闻声而来的秀莲看到柳泉一动不动地卷缩在地上,就知道大事不好,来不及多想,就跑过去用力搬歪了那个车架子。身手敏捷的老货郎弹跳而下,平稳落地,未伤毫毛。重重的车架子却不偏不倚地砸在秀莲的身上。更糟糕的是,就在秀莲不胜车架子的重压猛然倒地时,她的头颅正巧摔向半块青砖。

天亮之后,当秀莲的父母、村民和其他知青们发现这一切时,秀莲和柳泉的尸体早已僵硬了。

他俩在庙堂中的稻草里维持了半年之久的安乐窝也终于被人们发现。

多数村民都说他俩惹恼了神灵,他们的死是一种报应,是罪有应得。可是,居然没有一人发现武圣堂庙脊上的那个风铜饰品被盗了。

直到中午时分,当公社教委的主任和公社中学的校长带着清华大学通知秀莲入学的公函前来道喜时,看到发生的一切,才断定肇事现场还有第三者,并立即报了警。 (发表于《山东文学》下半月刊2013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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