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孔府》第八章 小姐弟走进私塾 吴伯箫甩下教鞭

2019年03月09日14:44  来源:济宁新闻客户端  作者:杨义堂

过了几天,小公爷身上的水泡都结痂了,阖府上下也没有一个被传染的,人们渐渐放下心来。慢慢地,小公爷身上的豆痂开始脱落了,没有留下一个麻坑。洋神父也感到十分的神奇,连连对刘梦瀛伸出大拇指,说:“米斯特刘,你的医术高明,东方中医术是这个!”

将近一个月的阴霾气息一扫而光,全府上下激荡着一股快乐舒畅的气氛,张妈妈高兴地对陶夫人说:“公太太福大造化大,几个孩子都顺顺利利地度过了一场灾难,到六月六的时候,咱得好好地送送痘娘,‘揭疙疤’。”

陶夫人捋捋头发,拍拍衣上的尘,高兴地说:“是啊,是该好好地祝贺一下,‘揭疙疤’是咱曲阜老辈传下来的风俗,咱们就等六月六那一天‘揭疙疤’吧!”

济南的洋神父要回去了。临走,来到前上房的客厅,向公太太告别,说:“我们主教一直有个心愿,就是在曲阜建一座教堂,不知道孔府能否给予方便?我们以后经常来往,孩子病了也好有个照应。”

陶夫人客客气气地说:“感谢神父对小公爷的照顾,我们公府有礼物相赠。曲阜是我们中国人的圣地,我们这些看家护院的,当家不作主,可不敢拿祖宗的地方送人情啊!”

接着,她高声叫到:“老吴,给神父奉上看病的费用,再把我们府藏的《四书》、《五经》各送给神父一套,让神父也学学我们东方的《圣经》,一定把神甫安安全全地送到济南洪家楼!”

高高大大的洋神父低垂着头,耸耸肩膀,跟在身材瘦小的吴章身后,无精打采地离开了孔府。

这年味儿还没有完全消散,圣府里的迎春花就早早地开了,像小麻雀嫩黄嫩黄的小嘴儿,叽叽喳喳,吐满了枝条。

一天上午,孩子们正在后花园里玩。两位小姐还是扎着红头绳,穿着蓝布长袍、黑色绒布鞋,小公爷孔德成穿着厚厚的黑色粗布棉袍,正跟着刘三元跑得满头大汗,陈八在后面追赶:“大小姐、二小姐、小公爷,大家别玩了,给你们从北京请的先生来了,公太太让你们到前上房拜先生。”

在前上房院子里的一株迎春花前,站着一位身穿干净的玉白色长衫、面容白净、眉眼含笑的年轻人,年轻人的脚下,放着一个藤编的大箱子。旁边还有陶夫人、大老爷孔令誉、在北京孔府办事的窦四海、西学管事兼府医刘梦瀛,正在一起说话。青年人彬彬有礼的说:“晚生王毓华,字子英,号佩石,今年30岁,莱芜县寨里镇王围村人。山东法律讲习所毕业后,曾考入了北京清华学校,因家庭无力供给辍学,为谋生计,在北洋政府财政部倪司长家任家庭教师。”

陶夫人接过话来,向大家介绍说:“新时代了,现在都兴请读洋学的先生来教孩子。我也想为小成找一位读洋学的教师,在曲阜、济南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正巧,在北洋政府任职的族人孔祥榕,与倪司长很熟悉,正逢倪桂殿之子刚刚考上大学,倪便向孔祥榕举荐了王毓华。孔祥榕写信告诉我以后,我又派窦四海前去考察。窦管事见毓华先生性情和善,待人诚恳,学识渊博,感到十分满意。后又与我反复磋商、斟酌,决定聘毓华先生为我们家的家学教习,今天,窦管事终于从北京把毓华先生接来了。”

看到孩子们进来了,陶夫人招呼他们说:“大妮儿、二妮儿、小成,这是从北京给你们请来的王先生,快过来拜见先生!”

三个孩子齐刷刷地站好,双手交叉,举过额头,向老师恭恭敬敬地作了一个揖。王老师惊喜地夸奖说:“真不愧是圣人之后,这么有礼貌!我能到圣府教书,实乃人生之幸,一定不辜负陶夫人您的重托,把幼圣姐弟教育好!除了教育传统经书之外,还要传授历史、地理、数学、英语等现代学问,把他们培养成时代的栋梁!”

陶夫人说:“好啊!王先生曾把财政部司长家的少爷培养成大学生,水平自然很高,我们放心!”

大家走进前上房的西间,陶夫人每天都要在这里安排孔府上下一天的工作,听一家大小“回事儿”。陶夫人把教育孔德成姐弟当成她最大的工作,把前上房她听回事的地方安排成了德成姐弟的课堂。现在,西间里已经撤去了八仙桌子和顶子床,靠南面的大窗户下面,摆好了三张小书桌,王老师让孔德成坐在正中间,德齐、德懋坐在两边,桌上整整齐齐地放着蓝布皮的《弟子规》、《三字经》、《四书》和笔墨纸砚。王老师打开自己的大箱子,从里面拿出一摞新式印刷的课本,说:“毓华专门从北京带来的民国新式学堂的课本,现在不兴科举了,北京大学、清华大学都要考试数学、英语等新式课程,这些新式课程也需要学习。”

陶夫人说:“好啊,先生说什么就是什么,你有学问嘛!”

大老爷孔令誉担心地摇摇头说:“我看还是以祖宗之学为好,那些乱七八糟的新玩意儿,恐怕会误国殃民啊!”

王老师仍然和眉善目地说:“大老爷,不会的,现在建设国家就需要这个!”

王老师转过身来,对德齐姐弟说:“你们出生在圣人之家,祭拜孔老夫子是你们从小就会的功课,刚才又向我行过了见面礼,这就算拜过先师和先生了。今天第一课,我们先学习《诗经·关雎》,我先教你们认识这些字,先正着背下来,然后再倒着背下来。”

王毓华领着孩子们读起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二小姐德懋好奇地问:“老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是什么意思?”

王毓华笑着说:“这是你们的先祖孔子编订的《诗经》上的第一篇,读书百遍,其义自现,背下来,长大了,你就知道什么意思了。”

孩子们跟着王老师大声地读起书来。

陶夫人和大家站着看王老师上课,忍不住感叹:“唉!这孩子们上了学,就像小树修剪了枝条,一个劲地往上长吧。”

这时候,外面有人叫:“公太太,给您回个事儿,八府里的媳妇生了个千金,咱妯娌们一起去看看?”来说这话的是大老爷的太太———袁大奶奶。孔令誉、袁大奶奶住在五府里,孔令贻把家托付给孔令誉照顾后,一度搬来孔府。小公爷出生后,孔令贻后继有人,他们又搬回了五府。她是来和陶夫人商量一起到八府串门的事儿的。

陶夫人赶紧出来说:“哎吆吆,孩子他大娘,你可别跟着府里的下人们起哄,咱是妯娌们,可不兴说回事回事的。一会儿让尹二婶子准备好几包鸡蛋、红糖和小米,咱一起去看看去!”

看花园的老赵又在外间里喊道:“公太太,喂的长命鸡没鸡食了,要几斤谷子。”这长命鸡是陶夫人结婚拜堂时用的一只公鸡和一只母鸡,拜完堂就在孔府花园养着,花匠老赵兼管喂鸡。

承启处的一名官员走过来,向大老爷、陶夫人作了一个揖,说:“明天,省政府安排外宾参观圣庙、圣府,外宾还要会见小公爷。”

王毓华老师停下讲课,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说:“老太太,您这样安排似乎不太妥当,上学是需要静下心来的,这里事情这么乱,孩子怎么能静下心来学习呢?”

大老爷也附和着说:“我看也是,小孩子上学是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圣府西路北端有一个单独的院子,王姨太太曾经住过一段时间,后来搬到前堂楼后,那里就荒芜了。不如收拾收拾,当成学屋院吧。”

陶夫人说:“我原来以为德成上学是咱府里的头等大事,要安排在前上房里来,没成想还就需要个僻静的地方,就依王先生和小成他大爷的说法,把学屋搬到西学北头的小院子里去。”

刘梦瀛笑着说:“是这么个理儿,古人说‘头悬梁,锥刺股’,上学要的是一番苦功夫,热热闹闹的恐怕不行,我这就安排人收拾收拾,过几天就搬过去。”

不久,圣府西路的学屋院就收拾好了,德成姐弟就搬到这里读书。这是一个单独的小院,在孔府西路的最北头、后堂楼的西侧,可以从孔府西路的红萼轩、安怀堂、南北花厅向后一路过去,也可以从后堂楼西侧的过道绕过去。正北三间堂屋,东西两侧各有四间厢房。

室内中间北墙上挂着一幅孔子像,下方摆着一张八仙桌子和两把椅子,桌上摆着自鸣钟、茶盘和书籍,王老师就天天坐在这张桌子旁,检查姐弟三个的背诵,讲授课文。西间的窗户下,靠东、西墙上,是三位小主人的书桌。东间摆着一张顶子床,床的北头是那个大大的藤条编的箱子,这是王老师的卧室了。

三位小主人无忧无虑的童年时代就这样早早地结束了,开始了日复一日的学生时代。

早晨七点钟,奶妈们把三位小主人叫醒,帮着洗刷一番,七点半,陈八、吴章领着三位小主人到学屋里背早书,先是学习《诗经》、《三字经》《百家姓》、《幼学琼林》等蒙学课本。到后来,功课渐渐加深,开始学习小学的《论语》、《中庸》、《大学》、《孟子》等内容。九点,陈八、吴章从内厨房领来早饭,姐弟三个就在学屋里和王老师一起吃早饭。早饭后,王老师讲解传授课程的内容,然后手把手地教姐弟三人学习写字,每天要写小字六行、大字两张,接着学习数学,十二时下学,到前堂楼吃午饭。下午一时半到学屋里学习唐诗、地理、历史,下午五时下学,姐弟三人到后花园散步一小时。晚饭后还要上灯学,温习当天的功课,记日记。稍微休息一下,十时,回到前堂楼就寝。

每天,陈八、吴章领着他们上学、下学,夜里替他们打着灯笼上灯学。在孔府漆黑的院子和长长的廊道间,传来小陈、老吴的吆喝声:“公爷小姐,小心脚下———”一来是提醒他们走好,二来也是为他们壮胆打气。

他们上课的时候,两个人就在东厢房里等着,哪里也不去,中午、晚上下了学,再领他们回前堂楼,和陶夫人一起吃饭、休息。

一天,吃饭的时候,德成伸手要拿馍馍,陶夫人把他的手拨开,说:“先别吃饭,先站好,说说你在学屋里学得什么?”

姐弟三个一溜儿站到桌子旁。小成说:“王老师叫我们今天对对子了。”

陶夫人问:“你们都对的什么对子,说来让娘听听。”

大小姐德齐高声说:“我对的好,你听听———”

二小姐德懋抢着说:“老师也夸我对的好来。”

陶夫人说:“别急,二妮儿,一个一个来,这叫做长幼有序。”

大小姐德齐想了想说:“我对的对子是:常开丽日金莺啭,帘卷春风玉花来。”

二小姐德懋憋不住了,说:“我对的是:春归圣泽长绵远,花趁儒风颂太平。”

陶夫人对小成说:“都不错,该你了,说说你对的对子。”

小成说:“我对的是:文脉千年泗水畔,儒风万代圣人家。”

陶夫人评价说:“大妮儿的对子也算可以,就是没有特点,贴在谁家大门上都行。二妮儿用了圣泽和儒风,代表了我们圣人家的特点,略胜一筹!王老师为什么表扬二妮儿?她就是对得好!好了,你们姐儿两个可以先吃饭了!”

小成想着自己的对子,有点儿沾沾自喜,一听娘没有夸奖自己,着急地说:“娘,你还没有说我的呢,我的对子也很工整啊!”

陶夫人白了他一眼,说:“你的对子是很工整,也应该说是不错,可是你别忘了,你是男子汉大丈夫,是千年传承的衍圣公,和你两个姐姐不是一样的标准。”

小成问:“那我什么标准?”

陶夫人严厉地说:“《大学》上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连这个也不懂,你就白白托生为男人了!”

德懋心疼小弟,把自己的馒头让给弟弟,不满地说:“小弟还小呢,长大了再平天下吧。”

陶夫人生气地说:“哎呀,学会顶嘴了?你要不想吃,一块儿罚站!”

德懋不敢说话了。

小成低下头,想了半天,最后,他握紧拳头说:“我想起来了一副对子,娘看看行不:于古人书无不读,则天下事大有为!”

德齐、德懋一起为他鼓掌,陶夫人也欣慰地笑了。

学屋院里的堂屋门口有一株大白石榴树,花开时节,一树白花,带甜味的清香丝丝缕缕地飘到房间里来。姐弟三个人学习累了,忍不住跑到院子里,围住石榴树,看满树的繁花和花丛里嘤嘤嗡嗡繁忙的蜜蜂,讨论哪朵花能结出大石榴,叽叽喳喳讨论半天,不等到王老师来喊,又自动地回到学屋里学习。秋天,满树挂满了大大的石榴,呲牙咧嘴,馋涎欲滴,王老师就用经过风雨才能有所收获的道理来教育他们。院子里还有一株老松树,无论寒暑,一直郁郁葱葱,看不出四季的变化,姐弟三个就在这小院里、书桌旁、灯光下慢慢地长大。

一天早晨,王毓华老师站在学屋院的院子里等姐弟三个来上学,陈八、吴章一边一只胳膊,搀扶着大小姐德齐来了,德齐一边走,一边啜泣,她脚不敢着地,恨不能要摔倒。王老师老远看见了,问道:“德齐,什么时候学会抹眼泪了?”

德齐一个劲地哭,不说话。

王老师看出问题来了:“啊,德齐脚受伤了!老陈,你怎么不背着她走路啊?”

老陈大声说:“大小姐开始裹脚了,必须自己走路,把折断的骨头踩实了,老太太和王奶妈都是这么交代的!”

王毓华来到德齐跟前,蹲下来,摸摸德齐那已经肿得老高的脚面,轻轻地问德齐:“怎么裹起脚来了?谁让你裹的脚啊?”

“王妈妈一直让我裹,我嫌疼,不愿意裹,她就找到我娘,说再不裹,骨头长结实了,就裹不住了。昨天夜里,我娘站在旁边看着,王妈妈给我洗脚,然后用裹脚布绑得紧紧的,晚上睡觉也不能打开,疼得像钻心一样,真想把脚砍了。”

王老师心疼得满眼含泪,说:“过去我也听说过裹脚的痛苦,常言说,小脚一双,眼泪一缸。亲眼见到孩子裹脚,才感到这种流传千年的风俗,真是残忍无比!”

德懋插话说:“娘说了,明年也要我裹脚,只留下一个大拇脚趾,其他四个脚趾头全折断,压倒脚心底下,裹得像三寸金莲一样,又尖又小,男人才喜欢,不裹脚的女人,长大了嫁不出去的。”

王老师一下子站了起来,气得满脸通红,一摔课本,咬着牙说:“不行,我要找陶老太太说理去!”

陈八急忙抽出一只手拦住王老师,说:“这万万使不得,使不得,这是千年的老规矩,又是在千年的老府里,谁能改得了啊?要是惹老太太生了气,你的饭碗就要砸了啊!”

王老师坚定地说:“不行,都民国了,还要孩子们裹脚,孩子们是真受罪啊!这事我就要管!”王毓华气鼓鼓地来到前上房。陶夫人正在外间的椅子上坐着养神,王老师进来,单刀直入地说:“陶老太太,给您说个事儿,现在,都是民国了,政府要求放脚,怎么还让德齐裹脚啊?”

陶夫人一听是王老师的声音,急忙站起来说:“啊,是王老师啊,你知道的,这是上千年的老风俗了,祖祖辈辈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再说了,咱这圣人之家,女儿家不裹小脚,人家不笑话我治家不严吗?孩子长大了,怎么嫁得出去?”

王老师说:“这都是老黄历了,北京的学生哪里还有裹脚的?”他学着老太太裹脚走路的样子,继续说:“以后,谁要再裹着个小脚,一点一点地走路,会很丢人的!”

听到王老师这么大声地说话,吓得在旁边温热水的尹二婶子脸色蜡黄,吧嗒一下,热水壶掉在了地上,热水烫在脚上,又洒了一地,尹二婶子忍住疼,小心翼翼地把水打扫干净。在圣公府里里外外,还没有人敢对陶夫人这么说话!她预感到老太太马上会大发雷霆,叫这位教书先生卷铺盖走人!

陶夫人倒被王毓华学的小脚女人走路的样子一下子逗笑了:“哈哈哈哈,王老师,你是从北京来的先生,见多识广,咱都是为了孩子好,既然你这么说,咱就不让大妮儿裹脚了。二妮儿呢,将来也不用再受这份罪了!以后,谁要是再笑话我不管教孩子,治家无方,我就说,京城里来的王先生不让裹的!”

王先生看看陶夫人,半信半疑地说:“老太太,您是说气话吧?您真的同意了?!”

陶夫人指着王先生说:“你看看,你来劝我,我同意了,你又不相信!我不是说气话,真的同意了。想起来我小时候裹脚的时候,也没少受了罪,真是比黄连还苦啊!你先生说了,就是对的,咱圣人之家,先生说的,哪里还有错啊?!”

王先生说:“太好了,不仅德齐、德懋会记着您这当娘的好处,社会上也会夸你开明!可是,王奶妈还要她裹脚,咋办啊?”

陶夫人笑着说:“先生放心去教书吧,只要我同意了的,她还能说啥?”

曲阜二师在范明枢校长开明办学思想的影响下,学校生活热火朝天,每天都有新的变化。吴伯箫这个从莱芜来的乡绅之子每天都被这开放、热闹的气氛感动着,听各种各样的新奇的报告,参加各种学生社团活动,感到每天都充满了生气。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四年很快就过去了,吴伯箫马上就要毕业了。找工作成了摆在他眼前的一件大事!

学生们有的要到政府任职,混个一官半职。有的要入伍,混个军官当当。更多的还是要回到各地,到小学堂里当个老师。

一天,老家的大哥来看吴伯箫,带来一封书信,说:“兄弟,这是咱们的一个亲戚托邻村的王老伯父捎来的一封家书,王老伯父的儿子王毓华现在在孔府担任教习,教衍圣公孔德成读书,你把这封信交给他,他会帮你在孔府找一份工作的。”

吴伯箫说:“我可不能到孔府里去,我们在学校里天天学习新思想,批判孔夫子,批判衍圣公府,我怎么能到那里工作?!”

大哥一听惊呆了,半天才缓过劲来:“兄弟,这孔府可是世世代代都尊敬的圣人家,是读书人都学他家的学问,享受世代的尊荣,在孔府里工作,那是光宗耀祖的事儿。孔府里给的工钱也高,衣食无忧,这是咱父亲千方百计找到一位与王家关系好的至亲,才让王老先生写的这封信。去吧,咱爹身体不好,这是他老人家最大的心愿了!”

吴伯箫只好拿了那封信,到衍圣公府来找王毓华,王毓华读罢家书,高兴地说:“你叫吴伯箫,家在吴家花园啊,原来我们既是邻村,又是亲戚,在二师毕业,五年间,年年获得年级第一,很好啊!教个小孩子应该绰绰有余,就协助我一起在圣府教书吧!我正想给德齐姐弟开设英语课,已经给陶老太太说了,正让我代找英语老师呢,你就先在圣府教英语吧。”

吴伯箫说:“谢谢毓华兄关照,我领了毕业证,收拾收拾学校里的东西,就来跟你教书。不过,如果不能适应公府里的生活,我会主动离开的,绝不连累于您。”

“不要客气,既然是亲戚关系,就要互相照顾,你会喜欢这里的生活的。你什么时候办完学校里的手续,就什么时候来,这个职位我就不找别人了。”王毓华恳切地说。

初夏时节,圣府里各个院落里都搭起了遮阴的天篷。吴伯箫走进了圣公府,每天和王毓华一样,陪伴三位公爷小姐学习英文。公府里也给他开的俸禄是每月七斗粮食,外加三十亩良田。吴伯箫让自己的大哥来照料收租的事宜。

吴伯箫住在学屋院的东厢房里,他每天白天陪姐弟三个学习一个小时英语,其他时间看书写作。晚上放了晚学后,他和王毓华一起,搬了各自房间里的躺椅,在院子里聊天,他常常望着满天星斗,回忆在二师里的生活,对学校生活充满了怀念。

每天,面对着德齐姐弟三个懵懂的孩子和小院里异常平静的生活,吴伯箫那种在二师环境里形成的热闹性格感到非常不适应,他的心还停留在二师的生活里,就像从热热闹闹的戏园子里回来,脑子里老是晃动着一片依依呀呀的曲调和花花绿绿的人影。

陶夫人也经常到学屋里来。在她每天上午听完回事儿,安顿好公府上下大大小小的事情之后,也会在刘梦瀛、陈八、吴章等一干人等的陪伴下,到学屋里巡视一番。她并不多说话,只是在屋里站一会儿,看着德成写字或者大声的读书,满意地点点头,对老师笑笑,顶多再问一下需要添置什么东西,然后,在一干人等的陪伴下,心满意足地离开。每次陶氏离开的时候,王毓华都非常自然,继续做他的事,而吴伯箫总是撇撇嘴,显得十分厌恶的样子。

过了一段时间,王毓华发现吴伯箫非常沉默,常常长吁短叹,晚上放了学后,也不再到他房间聊天了。王毓华来到东厢房吴伯箫的卧室,见吴伯箫正在一盏油灯下,演算数学题,桌上堆满了各科的课本。王毓华笑着说:“伯箫,这几天不见你到我那里说话去了,怎么在这里偷偷用起功来了啊?”

吴伯箫站起来说:“我想告诉你,可是看你照顾孩子学习很忙,就没有告诉你,我要准备考北京的大学了。”

王毓华奇怪地问:“在这里不是很好嘛,怎么不想干了?”

吴伯箫低下头,自言自语地说:“我一直不能适应这里的生活,太沉默了,与这个时代隔绝得太远了。每次看到陶夫人,都感觉她就是当年的慈禧太后,掌管着一个老大帝国,气都喘不过来!”

王毓华说:“你不能永远读书啊,在北京读完大学,也是要工作的啊。”

吴伯箫沉痛地说:“我还有一个麻烦事儿,家父答应他一个换帖兄弟的女儿做我的老婆,我十分不满,可是又没有办法,硬逼我今年冬天结婚。”

王毓华说:“那你就准备考上北京的大学,一走了之?”

吴伯箫点点头,说:“只能这么办了。”

王毓华说:“人各有志,不能强求。你说你们曲阜二师就像北京大学一样,号称‘小北大’,我终于明白了,五四时期,北大的学生就是坚定的反孔派,他们是一天也不可能在孔府里做事的,不像我们,比较中庸一些,没有那么多的愤世嫉俗,在中国比较能够适应一些。”

吴伯箫说:“很对不起,辜负了您的栽培和提携,这也是我至今没有告诉您的原因之一。”

王毓华笑笑说:“不要紧,这没有什么,关键是要走好以后的路。我那里有许多复习的书籍,可以借给你看,有不会的问题尽管可以问我。现在先不要告诉别人也行,免得授人以柄。等你考上以后,再公开这个秘密吧。”

在王毓华的帮助下,吴伯箫学习更加刻苦了。吴伯箫窗前的灯光亮到很晚很晚。

这年秋天,吴伯箫接到北京师范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他收拾好行囊,与王毓华告别。

吴伯箫高兴地说:“王兄,北京师范大学的通知书来了,我要走了,感谢你亦师亦兄般的照顾,使我不仅在孔府里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还帮我复习考上了大学。”

王毓华说:“我知道了。我很喜欢你这种性格,朝气蓬勃,爱憎分明。你能考上北京师范大学,我也非常高兴!我准备告诉老太太和大老爷,以达生的名义给你举办一场谢师宴,为你饯行。”

吴伯箫说:“举办谢师宴的事就免了吧,公府里的其他人我就不告别了。我本来就是要摆脱公府的环境,再弄得依依不舍的,不是我的性格。”

王毓华说:“傻兄弟,你因为逃婚与家庭闹翻了,上大学的钱从哪里来?我在谢师宴上可以争取让公府支持你读书,说你将来在北京仍然可以为公府做事情。你知道,北京也有一座很大的孔府。”

吴伯箫打断他的话:“这种事情更加要不得了,衍圣公府这种封建残余和反动堡垒,我要坚决打倒之,将来怎么能为他们做事?我会利用当家庭教师或其他勤工助学的办法筹措学费,我不想亏欠孔府的,那样会良心不安的。”

王毓华说:“我会尽自己的力量帮助你的,有什么困难,请写信告诉我。”

吴伯箫点点头,笑着说:“这个行!我有什么困难,一定会请你帮助的。谢谢王兄,我走了。”

吴伯箫提起他的箱子,朝王毓华摆摆手,独自一人穿过孔府层层的院落,头也不回地走了。

王毓华看着吴伯箫的背影,自言自语地说:“唉,这小吴是我介绍来的,他偷偷地考上了北京的大学,不说一声就卷铺盖走了。这事儿,依老太太的脾气,可怎么好交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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