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孔府》第二章 重门开启玉麟诞 圣母唤儿不得见

2019年03月03日14:39  来源:济宁新闻网客户端  作者:杨义堂

1920年(民国九年)的春节踏着纷乱的脚步来到人间。

孔府的大门、二门、垂花门都用白布扎起牌坊,大堂、二堂、三堂和前上房、前后堂楼前都扎起白布天棚,各道门扉上都贴着白色门联。老公爷孔令贻去世已经快三个月了,葬礼还在筹备当中。在讲究“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的孔子后裔的府第里,丧事极为隆重,筹备起来自然十分繁杂。什么时候筹备好了,什么时候才能举行葬礼。因此曲阜有句老谚语:公府里发丧———没日期。

农历大年初四(阳历2月23日),孔府又是另一番忙碌景象。在前堂楼西间的卧室里,传来女人高一声低一声的呻吟———孔令贻的侧室王宝翠要临产了。

孔府各道门口都站了双岗,检查进出人员的证件。兖州混成旅旅长何峰钰叼着洋烟卷,全副武装,盘腿坐在孔府内宅门门口。

山东省督军田中玉和各级官员、圣裔们都在东西侧楼焦急地等待着。根据大总统徐世昌的命令,成立了由内务部官员,山东省各级军政官员和当地颜子、曾子、孟子后裔奉祀官,以及孔氏南宗组成的监产委员会,监督王宝翠生产,防备“狸猫换太子”。

孔府十二府的老太太们也都被请来了,她们或坐在前堂楼客厅里,或在王宝翠的房间进进出出,一惊一乍地传递着消息。

孔府内宅后堂楼西侧的一座佛堂楼里。房门紧闭,拉着厚厚的帘子,香烟缭绕,十分神秘。陶夫人跪在一尊菩萨像前,念念有词:“菩萨保佑,送子娘娘保佑,王母娘娘保佑,泰山老奶奶保佑,各界大仙发发慈悲,给我们圣公府添个小公爷吧,不能让凝绪堂这一支绝了后啊!”

孔府府医、西学管事刘梦瀛来到她后面。刘梦瀛小声说:太太,请您先借一步,我要给圣公府接北斗了,除了公爷,谁也不能看!

陶夫人哼了一声,起身走出佛堂楼。

刘梦瀛小心地从墙洞里拿出一个小红箱子,里面是五彩的丝线,他跪在小红箱子前,取出七根五彩的丝线,在地上摆成北斗星的样子,然后仔细地把彩线头接在一起。一边接线,一边摇头晃脑地吟唱:

天上有个北斗星,

地上有个衍圣公。

北斗七星万万年,

孔子血脉代代传。

汉唐宋元朝代换,

圣府隆恩不间断。

魁星点斗亮闪闪,

仁义道德传得远。

刘梦瀛把五彩的线头都接完,在地上磕了三个头。然后,他把丝线慢慢地收拾起来,放进红箱子,又将箱子小心翼翼地放到墙洞里。

在孔府近支府第里,有人也在焦急地盼望着,看看老天爷是不是给一个进公府、当衍圣公的机会。如果王宝翠这次再生个女孩,孔氏家族就要再从近支当中选一个新的衍圣公。南五府凝远堂里的10岁男孩孔德同是血缘最近的五凝堂的后代,孔德同的母亲,一位矮矮瘦瘦、高颧骨的太太拉着小孔德同在给祖宗牌位烧香许愿:“来,孩子,快给祖宗磕头,保佑你进公府当公爷吧,我也好跟你沾沾光,到时候追封一个一品诰命夫人!”

男孩使劲儿挣开她,说:“别扯我,我要到公府看热闹,公府里可热闹了!”

他的母亲说:“给祖宗磕头要紧,看什么热闹,到时候整个公府都是你的啦!”

孔德同不听她的,从地上爬起来,一溜烟跑开了。

太太摊开手,无奈地说:“你看这孩子,真不懂事儿!”

凝远堂的老爷胸有成竹地说:“女人家就是咋咋呼呼,你慌什么?这个不用争,也不用夺,他们凝绪堂孔令贻这一支如果绝户了,二支的孔令誉现在也没有儿子,就该轮到我们其余的四个堂号了,我们家德同是德字辈的老大,不是他,还能是谁?”

太太不服气地说:“哼,就你沉得住气,这几个堂号都是一样远近,你不争有人争,衍圣公落到了别人家里,到时候急死你!”

老爷说:“去去去,吵得烦死人,这衍圣公就是按照血亲关系来传续的,该谁是谁,近的远不了,根上管着哩!”

太太仍不死心,气哼哼地说:“咱们走着瞧,我要是进不了圣公府,当不上一品诰命夫人,您爷儿几个,一辈子也肃静不了!”

在孔府东北角侧,有一个独立的大院子,院子里有十余间店房,这是老衍圣公孔令贻开设的顺兴饭庄,在西屋里,几位从浙江衢州来的孔氏后裔也在焦急地等待着。

一位年轻人一边跺着脚,哈着气,一边抱怨说:“这鬼地方,冬天怎么这么冷啊!阿拉万里遥远的,跑这里来干什么?”

一个老者拄着拐杖坐在太师椅上,对这位青年人说:“你个赤膊党,怎么说话呢?!这是我们老祖宗孔子的家乡,到了这里,可不能乱讲话!”

年轻人不满地抢白道:“那阿拉到这里来做什么?”

老者叹了一口气说:“伢倪,这里边的故事可就长了!我给你讲讲,那是北宋末年,金兵南侵,攻陷了东京,掳走了徽、钦宗二帝。康王赵构泥马过河,举朝南迁。此时在曲阜已被御封为‘衍圣公’的第四十八代祖先孔端友带着部分孔氏族人,背着一对子贡亲自雕刻的孔子夫妇楷木像,跟着康王赵构南渡。高宗御准孔端友等在衢州兴建了孔府、孔庙。后来子孙繁衍,南宋皇帝赐宅封地,世袭‘衍圣公’封号,代代相袭,称为孔氏南宗。

在大宗孔端友随高宗皇帝南渡的同时,金国扶持的伪齐刘豫皇帝抢先封孔端友的弟弟孔端操的次子孔璠为‘衍圣公’,伪齐灭亡后,金国的皇帝仍封孔璠为‘衍圣公’,这就是孔氏的‘北宗’。

蒙古族兴起后,北宗的衍圣公孔元措随同金国皇帝迁往开封汴梁,让本家族兄留在曲阜主持祭孔。蒙古族占领曲阜后,又立了一个孔之全为衍圣公。就这样,蒙古、金、宋三朝各有一个衍圣公。蒙古攻下金京汴都后,收抚金朝封的衍圣公孔元措,仍命他袭封,令孔之全担任曲阜县尹,子孙世袭,不再任衍圣公。”

年轻人点点头说:“这么热闹啊,真是够复杂的,一下子出了三个衍圣公,这以后各怎么收场吧?”

老者说:“别打岔,听我说完!北宗的衍圣公传到第五十三代的时候,由于孔浈是侧室所生,孔浈小时候曾经随生母改嫁给一个姓李的蒙古族奴隶,也因而一度改为李姓。孔浈长大袭封衍圣公后,孔氏族人上书皇帝,攻讦孔浈非孔子后裔,实为奴隶李氏之子,不能担当祭祀大事。元朝皇帝下诏免去了孔浈的衍圣公封号,不再任命新的衍圣公,北宗的衍圣公封号因此中断了四十多年。

“元朝统一后,元世祖忽必烈认为孔氏南北二宗只应有一个衍圣公作为正统。按照‘大宗之法’,孔氏嫡传应是南宗衍圣公孔端友的后裔,元世祖下令让南宗的五十三代圣祖孔洙回曲阜承袭‘衍圣公’爵位。孔洙却申奏朝廷,说母亲年迈,不能远离,而且南宗孔氏已有五代祖先的坟墓埋在衢州,舍之不忍,北宗孔氏族弟看护祖庙有功,自愿将世袭之‘衍圣公’封号让于北宗承袭。忽必烈十分感动,称赞他是‘宁违荣而不违亲,真圣人之后也!’遂准其奏。自此,吾拉南宗失去了爵位,地位日衰,最后沦为平民。”

年轻人漠不关心地说:“我们衢州多好,山清水秀,四季如春,比这儿强,冻死了!爷爷,快看看我的耳朵掉下来了吗?”

老者用拐杖敲着地,生气地说:“嗨,你怎么什么也不懂啊?”

年轻人说:“后来皇帝不是也给我们南宗爵位了吗?差不多嘛!”

老者一声叹息:“吾拉衢州的第五十七代孙孔彦绳不甘心南宗衰落,言明自己是南宗孔洙的第六代孙,应该继承衍圣公爵位,北宗却指责孔彦绳是假冒。明朝弘治皇帝为了安慰南宗,给了孔彦绳一个世袭‘翰林院五经博士’的官位,官秩仅正八品,与那正二品的衍圣公相差太远了!”?

年轻人说:“咱们自己让出去的爵位,还有什么好争的?这里天寒地冻的,我可要上被窝里暖和暖和了!”

老者接着说:“你好好听着,这以后呢,皇帝也是为了怕南宗北宗再起争端,规定新承袭的南宗翰林院五经博士,应附上三代履历,由里邻、亲族一一画押,由县逐级转呈,经北宗衍圣公批示之后,再呈请吏、礼部选任。后来,由衢州知府草拟,皇帝批准,颁布了孔氏南宗《钦定孔氏家规》,第一条就要求孔氏南宗子孙严守本分,尊崇制典,不得觊觎北宗衍圣公之职。‘行令在衢子孙永遵制典,恪守祖风’,‘有违者以不忠不孝论,审之重典,永不叙录’。”

年轻人不服气地说:“对啊,那就是让我们好好地在衢州呆着,别到曲阜来掺和什么事。”

老者神秘地说:“南北宗之争是北宋末年国家混乱之时造成的,这不,大清灭亡,北宗又面临绝户,只要是大总统再发个号令:既然北宗无子,就让南宗来继承爵位吧,这事儿就顺理成章,阿拉孔氏南宗等这个机会等了八百年了!”

年轻人说:“爷爷,那大总统又不是阿拉家的,他会听吗?”

老者胸有成竹地说:“阿拉从去年就开始活动了,浙江省长已经找到北洋政府的钱能训总理,正巧钱总理是浙江嘉善人,是大总统徐世昌的亲信,已经答应向大总统争取此事。”

年轻人嘲笑地说:“爷爷,去年学生们闹事以后,您的那位钱总理已经辞职,这事儿肯定没指望了!”

老者惊异地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啊?!这总理怎么说辞就辞呢?他才当了一年多啊?什么事情还没办呢,怎么这么快就下台了,这,这如何是好啊?”

年轻人说:“嗨,民国才九年,就换了五位大总统,十五六个总理,要不是你老人家说起,我都没有听说过这位姓钱的乡亲!肯定没戏,走人!”

老者说:“别慌,这是国民政府专门请我们南宗来监产的,你老子还在公府里等着消息呢,要走也得一起走啊!”

年轻人气呼呼地说:“等吧,冻死我就不用走了,埋在孔林里,直接给老祖宗陪葬算了!”

老者拿起拐杖就要打:“你个鳖沓子,就你自己知道冷啊,净说不吉利的话,我这会儿比你还冷呢,出去看看你老子回来了吗?”

孔府各进院子里,人们都在焦急地等待着,太阳渐渐偏西了,孩子还是没有生出来。一个老太太说:“这么难产,肯定是个公爷了。”

一个说:“老是生不出来,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妨碍着啊!”

接着是人们七嘴八舌的声音:“肯定是小公爷身量大,出不来。”

一位女仆慌慌张张地来到佛堂楼,趴在陶夫人的耳边说:“小公爷到现在还没有来到,太太们有的说,是不是要打开府里的各道大门,好让小公爷进来啊?”

陶夫人点着头说:“对,对,快告诉你们大老爷,让他安排把各道门都打开,迎接小公爷!”

女仆刚要走,陶夫人又着急地喊道:“别忘了,连垂花门也要打开!”

孔府的垂花门在二门以里,是一座小巧玲珑、别具一格的屏门,独立院中,把前院和后院隔绝开来,所以又叫仪门、塞门。据说这样的塞门一般官司宦人家是无资格建立的,只有封爵的“邦君”才能享受此荣,故《论语·八佾》中有“邦君树塞门”的记载。它建于明朝弘治年间,门为木构,四周没有垣墙,独立院中,类似遮堂门。屏门顶覆灰瓦,门楣因悬明世宗亲颁“恩赐重光”匾额,又称“重光门”。门的四根圆柱下有石鼓夹抱,上面承托着彩绘的屋顶,前后各缀有四个倒垂的木雕贴金花蕾,故又称“垂花门”。过去,重光门平时是不开的,每逢皇帝临幸、宣读诏旨时,才在十三声礼炮中缓缓打开。

女仆问道:“公太太,听说那可是只有皇帝来时才能打开的仪门啊!打开垂花门能行吗?”

陶夫人生气地说:“什么时候了,还管什么行不行的,我就是要让小公爷体体面面地进来!”

垂花门缓缓打开。又过了两个时辰,小公爷还是没有降生。

人们又纷纷议论开了。

陶夫人又从佛堂楼里传出旨意:“把曲阜城的正南门也打开吧,好让小公爷顺着城门,大摇大摆地进来!”

这曲阜城地处圣域乡关,与别的城池又有不同,别的城市都是四座城门,而曲阜城却有五座城门,东门名秉礼门,又叫迎春门。西门名宗鲁门,北门名延恩门。东南门名崇信门,各门都筑有深阔的瓮城,城门上建有歇山重檐式的城楼。在这四座城门之外,曲阜还有一座专门祭孔的城门,名叫正南门,也叫仰圣门。正南门平时都紧紧的关闭着,只有迎接皇帝、钦差或祭孔大典时才开启。而这些大事,也只有衍圣公才能主持,因此,曲阜其他四个城门的腰牌在县衙放着,正南门的腰牌却要归圣府掌管。这腰牌呈长方形,长八寸,宽五寸,厚半寸,刻有一圈黑边,一面刻着“衍圣公府”四个字,一面刻着“信牌”二字。孔府的差人按照陶氏的吩咐,从孔府大堂取了腰牌,去开城门。

随着城门缓缓打开,王宝翠的呻吟渐渐平息了下来。大家都围拢过来,陶夫人也暂时放下了她的那些香烟缭绕的神仙们,来到产房,焦急地问:“是不是生了,是不是生了啊?”

女仆说:“还没有,还得想办法啊!”

陶夫人一脸哭腔:“哪还有什么办法?能想的办法都想了!”

家族里一位老太太献计说:“听老辈人讲啊,七十二代衍圣公孔宪培的夫人于皇姑是乾隆皇帝的女儿,地位高,没有儿子,要过继弟弟孔宪增的儿子继承衍圣公,那小衍圣公孔庆镕出生时也是难产,当时在屋角上挂上了‘鲁班高八丈’的大木牌才生下来。”

陶夫人问道:“挂一块‘鲁班高八丈’的木牌是什么意思?”

老太太说:“公府后花园的地基高,压着前面的地基,你想啊,宝姑娘丫鬟出身,地位低,必须把宝姑娘的地位抬高了才行。”

人们一听说要抬高王宝翠的地位,压住前面的地基,一个个吓得噤若寒蝉,不敢说话了,生怕得罪了陶夫人。

老太太也自觉失言,自己打自己的嘴巴:“你看看,我真是越老越糊涂了,净瞎说些什么,没影的事儿!”

陶夫人咬着牙关,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来:“哼!抬高就抬高吧,赶紧写个木牌挂在屋角上。”

刚一挂上木牌,就听见西屋里传来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人们纷纷叫嚷:“生了,生了!”

“看看是小公爷吗?”

“苍天有眼,是个小公爷!”

前堂楼里一片欢腾。一屋子女人们回过身来,高兴地向陶夫人行万福礼:“恭喜公太太,贺喜公太太,府里添了个小公爷!”

陶氏几个月来高度紧张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哎呀”了一声,身子一歪,竟然一下子昏死过去。

女仆们赶紧把陶夫人抬到客厅里,喊叫的喊叫,掐人中的掐人中,府医刘梦瀛先生也来了,指挥着就地抢救。

过了好长时间,陶夫人终于醒了过来,她挣扎着站起来,不要人扶,跌跌撞撞地来到西大楼,看望在那里等候的军政官员、孔氏族人、颜氏、孟氏后裔和孔氏南宗的贵宾们,她进门弯腰道了个万福,哑着嗓子,嘟嘟囔囔地说道:“先祖孔老夫子保佑,历代祖宗保佑,乡亲邻里保佑,感谢诸位关心,我有儿子了!我凝绪堂这一支后继有人了!孔老夫子嫡孙的香火保住了!”

大家齐齐地站了起来,向陶夫人拱手祝贺:“恭喜公太太,贺喜公太太!”

有人大声说:“小公爷终于降生了!长得怎么样啊?”

陶夫人对女仆说:“快去抱来小公爷,让大家都来看看。”

过了一会儿,传来婴儿响亮的哭叫声,两个女仆把一个红色丝绸小包袱抱了进来,小心翼翼的地交给陶夫人。

陶夫人接过孩子,满脸幸福地看着,她先来到山东省督军田中玉身边,喜滋滋地说:“叫咱的小公爷见见督军大人,长大了跟着督军大人干一番大事业!”

督军田中玉赞叹地说:“这孩子哭声响亮,面色红润,耳垂肥大,是个能担当大任的人,可就是这出生的时候弄得太玄乎了!”

陶夫人又把孩子抱到老族长孔传育身边,说:“让族长老爷爷看看,小公爷终于是来到咱孔家门了,没让老族长失望吧?”

留着一把山羊胡子的孔传育大喜过望,颤颤巍巍地说:“哎呀,真好啊,天庭饱满,地额方圆,将来一定是大富大贵之人,这是咱们老孔家的头等大事啊!”

刘梦瀛高兴地凑上来问道:“陶夫人,小公爷有名字了吗?”

陶夫人自豪地说:“先公在世的时候,已经为小公爷起好了名字,说如生男,按照七十七代德字辈排序,取名德成,字玉如,号达生。我也给他取个小名儿,就叫小成吧。”

大老爷孔令誉喜不自胜地说:“这是普天同庆的大事儿,这回咱要好好地庆祝一番!”

陶夫人满面春风地笑道:“是要好好地庆祝庆祝!”

阖府上下,一片喜气洋洋。

孔府家人陈八、吴章抬着一面大铜锣,大摇大摆地走出孔府。两个人一边敲锣,一边沿街叫喊:“小公爷诞生了!小公爷诞生了!”

铜锣一会儿就滑到吴章这一边儿,吴章抗议说:“八子,你怎么把铜锣老往我这边推?铜锣直碰我的腿!”

陈八笑道说:“嗨,不怨自己长得矮,还怪别人使坏!再叫唤,我把你提起来当鼓槌敲!”

大老爷孔令誉指挥着从大门到里面的后堂楼,撤去白色布幔,张灯结彩,进行庆贺。

一直坐在内宅门口把门监产的少将旅长何锋钰听说生下了一个小公爷,啪地吐掉嘴里的香烟屁股,兴冲冲地闯进来说:“哈哈,陶夫人,贺喜贺喜!大喜事啊,我要讨杯喜酒喝了!”

陶夫人也高兴地说:“好啊,那要看你的礼炮放得响不响了!”

何峰钰高兴地哈哈大笑:“陶夫人,这是多大的喜事儿啊,我早就准备好了,放礼炮!”

嘭,嘭,嘭,十三声礼炮把曲阜城震得地动山摇。

曲阜城里的老百姓听见公府门口礼炮声响,知道衍圣公府又一代衍圣公降生了,也都一片欢呼,家家户户在门口挂上红灯笼,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鞭炮,噼里啪啦地放起来。

整个曲阜城沉浸在一片喜悦的气氛中。

但是,在南五府凝远堂内,孔德同的母亲在家里唉声叹气:“都怨你们爷儿俩,给祖宗磕头心不诚,这不,咱家进孔府的机会被大风刮跑了!”

老爷说:“别看这孔令贻平常直来直去,全无心机的样子,没想到最后这一招玩得还真牢靠!他上书大总统和皇帝,如果生个儿子就袭封。这个儿子虽然是个丫鬟生的,可是有了大总统和皇帝做靠山,咱们家族里谁想反对,也反对不了啊!”

太太拍着巴掌说:“哪里是孔令贻的主意?肯定是那陶氏出的损招儿,那娘儿们,心眼儿太多了!你们老孔家都算上,也没人家一个女人主意多,这不,五凝堂的后代,都没戏了吧!”

老爷说:“小公爷降生了,可以袭封衍圣公。可是,咱老孔家决不能让陶氏一个人垂帘听政,我们五凝堂的令字辈兄弟要当顾命大臣才行!”

太太不屑地说:“去去去,闹这些花花事儿有意思吗?咱可不干那操心挨骂的事!”

老爷说:“不行,我要去找令誉,还有五凝堂的几个兄弟商量商量,得想个办法,可不能让咱千年的孔府成了浙江陶家的天下!”

太太生气了:“你爱去不去,我可是有言在先,那孔令誉和老衍圣公孔令贻一向走得很近,他会听你们挑拨?就算他想跟着你们闹事,就凭他那老实直耿的性格,能斗得过陶氏那个人精?我看你真是吃饱了撑的!”

老爷竟越说越大声:“不行,千年的孔府也不能让一个娘儿们家一手遮天,我得找令字辈的兄弟商量商量,孔府是我们孔家人的天下!”

顺兴饭庄里,南孔后裔们也在收拾行囊,准备离开。年轻人问说:“爷爷,听见衍圣公府放礼炮、全城百姓放鞭祝贺了吗?我们走吧。”

老头一拍巴掌,大声说道:“走什么?我们要到公府去祝贺才对!要让北宗知道,我们到山东来,可不是和他们来争衍圣公的,当年就是我们南宗主动让的爵位。”

孙子也兴冲冲地说:“好啊,我还真得到公府里好好看看,如果托生在那里,到底会是怎样的荣耀!”

老头叹了口气,叮嘱道:“到了公府可不能乱说话,阿拉是北洋政府专门请来监产的,要有模有样,可别丢了南宗‘宁违荣,不违亲’的风度。”

众人也纷纷说道:“好了,好了,我们先去衍圣公府祝贺,然后打道回府,打道回府吧!”

陶夫人搀扶着孔氏家族老族长孔传育老先生,来到位于孔府三堂的族长衙门里,陶夫人亲自研墨,老族长压抑不住激动的心情,哆哆嗦嗦地亲自给大总统、国务总理、内务总长、山东省长、京兆尹等一溜儿政府首脑和要员们起草电函。

呈报给国务院总理、大总统、内务总长的电函写道:

国务院总理、大总统、内务总长均鉴:

先衍圣公令贻之妾王氏遗腹已于二月二十三日即夏历正月初四日巳时产生一男,大小咸安。除另文呈报外,先此电文。

曲阜衍圣公府

二月二十三日

孔传育又给国务院直属的京城事务总管京兆尹、北京孔府所在地辖区知事写电函,他一边写,一边念叨:

衍圣公府公函:

案查先衍圣公孔令贻在京薨逝,遵遗嘱“侧室王氏怀孕五月有余,如生男,即以承袭”等语,经中西医诊视出具证书,并族长证书切接,先后送请转呈在案,现在先衍圣公侧室王氏已于二月二十三日即夏历正月初四日巳时分娩,产生一男,命名德成。除呈报,并另文呈请承袭外,相应取具在场监护人员证书,函请贵京兆尹、知事。

二月廿四日

报纸也纷纷刊登衍圣公府喜诞圣麟的新闻,孔府每天都能收到雪片儿似的贺电。

在北京的中国孔教总会会长康有为听说后,欣喜若狂,一路风尘仆仆地来到曲阜,在曲阜孔教会会长孔繁璞的陪同下,急匆匆地来到孔府内宅,对在襁褓中熟睡的小公爷纳头便拜:“德成上公,前闻尊公溘逝,不胜伤悼。今日上公诞生,载绵圣胄,冢嗣有托,圭衮克承。不禁于重哀之后继之以喜也。伏惟上公绣袍有喜,戏豆承微。此则鄙人所深望也!”

孔繁璞、孔令誉扶起他来,说道:“康圣人,您是当代儒家泰斗,万众仰慕,小公爷还小,怎能当得起如此大礼?”

康有为认真地说:“怎么能当不起呢?玉麟诞生,不仅是你们孔门之幸,也是我孔教之盛事,将来诗礼有闻,实为教宗之明,华夏之光啊!”

小公爷被惊醒了,哇地一声哭出来!

小公爷降生之后,陶夫人将小公爷孔德成抱到自己的房间,亲自搂着睡觉。叫仆人们满曲阜城里给小公爷找奶妈,一连换了几个都不行。富裕人家的女人,不愿意舍弃自己的孩子,给别人的孩子当奶妈。穷人家的女人大都吃了上顿没下顿,奶水不足,下不了奶。小公爷这边还挺挑剔,吃两口就吐,只是一个劲地哭啊哭。

王宝翠在西间听到孩子哭,泪水刷刷地掉,跪在床沿上哭着喊:“公太太,让我喂喂孩子吧!公太太,求求您啦!”

陶夫人听得心烦,说:“你就是当了如夫人,生了公爷,也改不了你那当下人的习惯,咱们这是公府门第,哪有夫人自己奶孩子的?”

孩子一有哭声,王宝翠就在西间里哭闹不已,陶夫人一时心烦,让几个下人把王宝翠抬到了后堂楼之后的后五间里。

后五间是孔府中路的最后一进院落,位于后堂楼的后面,有五间瓦房,院子里有一棵大酸枣树,是明朝建孔府时留下来的,有五百多年的历史了。因此,这个院子就叫后五间或枣槐轩。当年,七十五代衍圣公孔祥珂曾把这里当成书房。孔祥珂去世后,因为过于冷清,后来就成了库房,放些乱七八糟的家什。

王宝翠搬到后五间之后,陶夫人认为王宝翠就听不见孩子的哭声了。可是,对于生母王宝翠来说,孩子的哭声一直都在耳边环绕,一刻都没有停息过!

王宝翠对贴身老仆人唐家的说:“唐婶儿,我怎么老听着小公爷在哭啊?”

唐家的说:“你听错了吧,哪有一点儿声音啊,鬼都没有一个,我都嫌这里太安静了。”

“确实有小孩的哭声,你去前面看一看吧。”

唐家的到前堂楼转了一圈,和几个女仆问了一下小公爷情况,就回来给王宝翠回复:“宝姑娘,您可别挂心小公爷了,公太太让刘先生给小公爷找了一个好奶妈,吃得可带劲儿了,现在正在睡觉呢!”

王宝翠一下子来了精神,坐起来说:“唐婶儿,快说说是怎么回事儿!”

唐家的就说:“这刘先生就是个忠心耿耿的人,他一直把给小公爷找奶妈的事挂在心上。昨天,在孔庙门口遇见一个女要饭的,抱着一个男孩在石台阶上喂奶,小男孩有一岁多,吃得胖乎乎的。刘先生就上前问那个要饭的:‘孩子为什么这么胖啊?’那妇人说‘我奶水好,别看我吃了上顿没下顿,奶水就像咱曲阜的逵泉一样流不尽,一个孩子都喝不了。’刘先生就问:‘衍圣公府添了一个小公爷,没奶吃,你能不能给小公爷当奶妈?每天给你的孩子一斤馍馍四两白糖,可是有一条,三年内,爹死娘亡不许回家。’那妇人说‘这是大事儿,我得给孩子他爹商量商量。’”

王宝翠急着插嘴说:“那商量妥了吗?”

唐家的笑着说:“嗨,那是商量妥了,商量不妥也来不了啊!这个女叫花子也是孔家的姑娘,丈夫姓张,原来在城里卖菜,后来做买卖赔了,全家才出来乞讨的。说来也真奇怪,刘先生领着她来府里试工,给她喝了一大碗参汤,来给小公爷喂奶,小公爷吃得挺带劲,吃着吃着就睡着了。你说这可真是天意啊!”

正说着,陶夫人一挑门帘儿进来了,陶夫人先入为主地说:“你们两个又在编排我的坏话了吧。”

唐家的说:“我们正在说夫人心真好,给小公爷找了个好奶妈。”

陶夫人说:“还夸我呢,真不简单!现在,外人给我们争衍圣公的事也平静了,小公爷吃奶的事儿也解决了,我也没什么大事了,宝丫头有功,政府给宝丫头发了表扬状,母因子贵啊!从今个儿起,我来伺候月子里的。”

王宝翠爬起来,跪在床沿上,磕着头说:“夫人,只要给我一口饭吃,我什么也不争,什么也不抢,你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吧!”

“哪里的话,小公爷诞生了,现在照料好你就是府里最大的事!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啊?”

“回夫人,我很好,身体各方面都很好,不劳您挂心了!”

“不对吧,我怎么看着你有点儿打哆嗦,是不是浑身发冷啊?”

“夫人,我不冷,我是看见您害怕才打哆嗦的。”

“真是笑话了!你从十几岁就跟着我,没有我哪有你的今天,有什么可怕的?先好好休息,什么事儿也别乱想。”说完,陶夫人转身走了,发髻上插着的那枚金镶玉的步摇儿在她脑后乱颤。

傍晚,曲阜城里传来一阵缓慢但却飘渺的鼓声。晨钟暮鼓,是孔府东南角鼓楼里的鼓声敲响了。有人拉着长腔高喊:“关—城—门—喽!”

接着又听见有人喊:“关—大—门—喽!”

“关—二—门—喽!”

“关—内—宅—门—喽!”

后五间里,唐婶儿扶着王宝翠慢慢躺下休息,突然,王宝翠“啊-啊-”地叫了起来。她难受地蹬开被子,下身已是血流如泉涌。

血水浸湿了被褥,又从床上流到地上。

唐婶儿吓得哭着喊道:“这八成是往后五间搬床时受风了,刚才又被陶夫人一惊吓,就出血了!哎呀,天哪,怎么这么多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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